散文｜尘光之间

发布时间：2025-06-05 06:59:41  浏览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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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向来是严肃而悲伤的，我们原本只如微尘，忽然飘落进这光华流动的世上，彼此相逢，彼此问候，又结伴同游一段短短的路途。然后便彼此失散了，如同我们当初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相遇时，我们竟如两粒尘灰偶然同被吹到一处屋檐下，既无预兆，亦无根由。那尘灰在光线里浮沉飘荡，无声无息，不惊扰，亦不喧哗。它们偶然被风聚拢在一处，又瞬息间被风撕开，各自飘零向不可知之处。它们有时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有时在暗影里沉静无言；有时轻盈飞升，有时低徊坠落，无根无系，无始无终。我们亦如这尘灰，飘浮在广袤的天地间，相逢即是缘，分离也是命。

于是，在这无根飘荡的旅程里，我们却也曾互相靠近，彼此依偎。譬如两个孩童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俯首堆砌沙堡，专心致志，俨然是在建造一座城堡；他们彼此挨着，笑语盈盈，细语喃喃，沙堡便成了他们共享的小小王国。然而一阵风来，沙堡坍倒，四散如烟，两个小人儿也各奔东西，彼此相忘于尘埃之中了。

譬如两个青年在昏暗的灯火之下，各自低首看书，偶然抬头，目光碰巧相遇。片刻之间，他们彼此注视，心照不宣，眼神里便生出了千言万语；然而他们随即又低下头去，各自回到书页之中，那目光的交会，竟如一点星火，在幽深静默的夜空里短暂闪耀过，终又湮灭于无边的沉寂。此后各自飘零，此心再无交集了。

譬如两个老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相对无言，中间一盘残局。他们之间言语已不多，但彼此相知甚深。棋子落盘的声音时而响起，代替了言语的交流。棋盘裂纹纵横，恰如他们脸上的皱纹，也似岁月刻下的伤痕。他们终局之后，收拾残子，彼此颔首，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然后各自转身，踽踽而行，背影缓缓地消失在夕照的尽头。此一去，便如同残局中的棋子，各归其位，再无相遇之期。

我们便这样在世上飘荡，相遇，别离，再失散。那相遇的温暖，那离别的怅惘，那失散的空茫，在心底里交织着，竟又归于平静。我们的来去，都如同尘灰的聚散，无迹可寻，无痕可觅。

我曾见过被风卷起的尘灰，在光柱里翻腾舞蹈，金光闪烁。它们仿佛刹那间获得了生命，尽情地跳跃欢腾。然而光柱倏忽移开，它们便又隐入灰暗，无声无息地落回地面，仿佛从未存在过。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呢？在生命的光照下，我们起舞，我们欢歌，我们彼此靠近，彼此温暖，然后光移影散，我们便消失于无形。

人终归要消失，如同尘灰落定，归于寂静。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存在里，我们曾经相逢，曾经问候，曾经结伴同行过一段路。这存在本身，这相逢的刹那，便如同尘灰在光里舞蹈过的姿态，纵使短暂，却自有其尊严与美意。

人世间，最真实者，或许非是那恒久存在的星辰，而恰恰是那在光里瞬息飘舞过的尘埃——我们于时间之流中，曾经彼此招呼，互相温暖；然后，便各自消散于无垠的寂静里。

此般存在，如此短暂，又如此明亮；如此虚无，又如此真实。我们曾于光中短暂起舞，彼此照亮过，而后悄然沉寂——那光中尘埃旋舞的姿态，却比恒星更长久地烙印在时间的底片上。

人间之遇，终归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