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乡土时光的全情雕刻——读巴陇锋散文集《笔尖上的芭蕾》

发布时间：2025-06-06 15:50:39  浏览量：2

文|裴亚莉

在小说和电影《人生》中，有一个传颂广泛的句子，那就是高加林进城卖馍遇到高中同学张克南和黄亚萍时，同学问他最近写了什么，他说：“我们用锄头在大地上写下了无数的诗行。”这句话成为作家路遥最著名的诗句，它蕴含了1980年代城乡差距陡然拉开时乡村知识青年倔强、自尊、骄傲等多种情感相交织的感受。

阅读作家巴陇锋散文集《笔尖上的芭蕾》第一辑，我头脑里时不时会复现电影《人生》中高加林说出这句对白时的表情。高加林不怎么喜欢在村子里劳动，也不擅长劳动。但巴陇锋不一样。巴陇锋在写到他的青少年时代和同为乡村知识分子的父亲一起在田间劳作的种种情形时，笔下无不洋溢着因对乡村生活的了解而来的热爱。他熟悉田间劳作的操作流程，几乎能够胜任绝大多数农活。尽管他也很想离开乡村，但在还没有机会离开的时候，他在养蜂的过程中、收麦的过程中，在春节期间和乡亲们一起燎疳的过程中，在冻腊八坨的过程中；甚至在做着明知道不妥但因乡民都如此这般故而随大流地“砍树”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将自己自外于乡村生活。这正是《笔尖上的芭蕾》书写乡村生活时的珍贵所在。

正是因为这种全然沉浸其中的经验，使得巴陇锋在写到乡村生活时，能够复现生产过程的完整、细致和真实，同时饱含了对农民命运和农事的关切。在《陇东场活》一文中，作者记录了“夏收的辛苦深入骨髓”的经验：如何收麦，如何碾场翻场扬场，这些全在烈日下进行的劳作，因其意味着从去年秋种到今年夏收约9个月劳作的最后收获，所以在辛苦中弥漫着丰收的快意……但兴致勃勃的夏收也会遭逢“塌场”，而要是遇上连阴雨，则好比就是“天杀人”——惟有熟稔，才会记得这些扎心扎肺让人落泪的“农事专业术语”。无论是辛苦还是豪迈，无论是怨天尤人还是顺顺利利颗粒归仓，没有经历过此番情景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乡村生活中，日常生活的场所和内容，有可能是一种“看上去很美的风景”，写作的人需要安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少年巴陇锋“家里养过蜂，最少时一窝多时八九窝”。与我们所熟悉的诗人和蜜蜂之间的适当的审美距离不同，巴陇锋和蜜蜂之间的距离，是“春夏秋季蜜蜂盘旋头顶，嗡嗡声不绝于耳，经常爬进人脖子、窜遍周身。父亲是个养蜂好手，我对养蜂、分蜂、割蜂蜜、护蜂喂蜂等，也是样样通晓……”《养蜂记》里的生动描述，当然少不了被蜂蛰的场景。这让只在经典诗文中欣赏过蜜蜂而在实际生活中害怕蜜蜂的读者，足以大开眼界。

生在乡村、长在乡村、热爱乡村，巴陇锋精神的基本构建也有赖于乡村，因而除了深度参与乡村的生产和劳动，他也深度参与并享受过乡村的种种古老风俗：燎疳、冻腊八坨，在欣欣然迎接春天时，和大人一起制作一个音色嘹亮的柳木号：

大人选好一节直嫩柳条，边演示边讲解，待我们点头，才从柳枝的大头处轻轻撕开几绺皮，接着左手紧握整个柳枝，右手攥住柳枝的大头用力扭，渐次由粗到细一路扭下去，直到最细处，没法儿扭了才停手。喳，整个柳皮都被扭离了滑溜的木芯；最后，将末段折断扔掉，一手捏住柳皮，一手从大头儿往外抽木芯。如此，一长截桶状的柳枝皮便在大人的手上诞生。不待大人用小刀儿将两头剪齐并救咪咪——设法将其弄得吹响，我们便自个儿上手了。

这一段文字，可以说，集合了作者对于童年最美好时光的永恒的热爱之情。段落中毫不犹豫地使用方言来描述制作柳木号的整个过程，一个拟声兼和音字“喳”字，尽显孩子们在等待大人扭柳皮时的急迫之情。更为有趣的是，作者用到了“救咪咪”这个字眼。这个词语的使用，表露了他对童年生活中所用过的词汇的钟情，甚至显示出了某种对于语言和人的记忆之间特殊关系的执拗的留存。这就使得写出制作柳木号的过程，不仅是记录了制作某种来自自然之馈赠的玩具的过程，而且蕴藏了作者所浸润于其中的乡村文化的生命力和整体性。

毋庸置疑，上述燎疳、冻腊八坨等民俗，同时也是娱乐、是记忆，是紧紧地附着在原生态的乡村生活之上的特殊而神秘的存在。书中对于这些记忆的书写极为动人。

在我国文学史上，写农事的作品可以说浩如烟海。从《诗经》之《七月》《伐檀》到《劝农》《悯农》再到《创业史》以及《人生》《平凡的世界》或者《白鹿原》，知识分子对于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的关注、同情，构成了现实主义文学的主流。巴陇锋的不同，在于《笔尖上的芭蕾》所写的生活，是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北方乡村大踏步走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生活，它既是一份对于乡村生活的情感表白，也是对于面临着农业科技快速发展、我国经济结构发生剧烈变化的历史时刻的史学记录，因而既有很好的艺术鉴赏性，也有思想史价值。

作者在书中写到：改革开放之初，土地包产到户时，农民争相将分到各家户头的林木砍伐回家，不仅没有起到积累财富的作用，而且快速破坏了生态。而这个过程，作者和他的家人都涉身其中。《毁林琐记》中写到“雪崩到来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在全书都洋溢着对童年记忆和乡村生活的美好描写的情形下，这一篇反思性的文章，让人殊为难忘。这里，巴陇锋调度自己全部的人生经验所写到的，是一次对乡村生活记忆的全情镌刻，展示了辛劳和喜悦、沉重和浪漫相交织的生活应有的气质。

作者简介：

裴亚莉 女，本硕博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现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导、教授，散文家。研究方向：文学理论、电影美学、比较文学。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委宣传文化系统第九批“六个一批”人才，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中国电影理论专业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新闻出版广电局电影审查专业委员会委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