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病人的精神救赎之路,让她看尽众生苦难
更新时间:2025-03-08 01:50 浏览量:2
‘我们就有一个病人,她从小就遭受他生父的性侵,性侵了她很多年,这个病人是特别让我心疼的一个,我们现在都偶尔会联系。有的时候她会说,韩医生,我已经坚持多少多少天了,136天没有自残了。我说,你很棒。’
韩芳访谈照
说话的人叫韩芳,是癌症心理治疗师。韩芳早年就从广州去了德国读书,并且在德国当上了心理治疗师。据她说,在德国拿到心理治疗师资格所要花费的时间比较长,要求是心理学专业的硕士毕业生才有资格去申请,还要在精神病院工作1200个小时,才能获得法律认可的心理治疗师的资格。她报名那时,老师就让她先把钱交上,然后告诉她去精神病院上两年班再说,后来韩芳找到一个精神病院,因为精神病院一般都在郊区,她每天上班光是坐车来回就要三个小时。
这个医院是一家综合性的精神病院,在二战期间,该医院就发生过惨绝人寰的精神病人屠杀事件。二战以后,医院经过重新粉刷装修后,就跟宫殿一样富丽堂皇。
精神病院航拍
韩芳回忆,当时在这个医院上班不到两个星期,带她的主治医生就让她到楼下负责辅助治疗危机病房的病人,这个病区里的病人有很多是边缘型人格障碍,其中就有严重自残倾向的,经常拿小刀割自己,身上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还有每天都想跳桥自杀的,和把自己孩子打伤的。
在韩芳看来,精神病的根源其实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他们对人性产生的一种深深的绝望,他们需要很多不同的人去持续地温暖他,直到心里头的坚冰慢慢融化。
她曾经治疗过一个年轻的女病人,这个病人就在他们医院附近的地方出生长大。她从小就遭受生父的性侵,一直性侵了她很多年,导致她得了重度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她的家人一直找不到可以跟她建立稳定信任关系的治疗师。
但奇怪的是,这个病人第一眼见到韩芳就很信任她。
韩芳很尊重这个病人的意愿,治疗期间从不过度询问她过去的事情,直到了治疗的后期病人才慢慢向韩芳诉说那些噩梦般的过去。但是,她的病情依然很不稳定,有一次周末韩芳回到家里,她就打给韩芳说她又自残了,把厕所弄得到处都是血。
后来韩芳想到用自然疗法,她就经常拉着病人去看花花草草。然后有一天她领着这个病人去草坪上散步,就说对病人说‘你看,你身上有好多这种伤口,你可以看一下大自然,看看大自然是不是也跟你有一样的伤口,我就把它拍下来,拍下的照片我们一起看’。
然后,这个病人就走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个铁栅栏,铁栅栏紧挨着树干,嵌进了树皮里,扎出一道道印子。她说看着挺有感觉,韩芳就拍了下来。
然后韩芳把那天散步的一些照片打印出来,就跟这个病人翻看着照片聊了很多。
‘那天她好像话变多了。’
聊到这个情景,韩芳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感受到自然界也有很多的不易,但大家都没有放弃。不管怎样,我觉得这个对她来说还挺治愈的。因为后来我们聊电话,她有的时候会说,韩医生,我已经坚持多少多少天了,136天没有自残了。我就说,你很棒!’
‘没有自残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很难吧?’我问道。
韩芳回应说:‘其实我是理解的,因为她的心太疼啊,她是那么的那么的疼。你看每个鸟都有鸟巢,有的鸟巢是枝条搭的,有的鸟巢里头有羽毛,有的鸟巢可能就铺点纸壳,我问她你的鸟巢是什么样的。她说,我的鸟巢就是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在坠落。’
韩芳的这段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甚至不敢想象是不是对于这个病人来说,从小除了遭受侵害,就没什么好事找着她,在她漫长的余生还能遇到那个温暖她的人吗。
可能觉得气氛有些沉重,韩芳开始转移话题。她说,她在练一种日本的现代舞,叫做暗黑舞踏,也叫灵魂之舞。这个舞要经常去坟墓里面练习,就在坟墓里面,你要去想象,你跟过去的,跟去世几百年的人有什么关系,你跟他们有什么共鸣,他们会怎么感知你,你会怎么感知他们。
暗黑舞踏创始人--大野一雄
她说,练这个舞蹈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已经去世的姥爷,她想要去理解死亡。
大野一雄演出照
韩芳的姥爷是在北京土生土长,建国以后去了某国企的电力部,后来赶上文革遭到了迫害。姥爷很少跟她提起这段经历,好像打那以后,她再也没在姥爷脸上看到明显的喜怒哀乐,他就这样一直麻木地活着,直到他快要走的时候,突然就很大声的喊‘你们不要打我,你们不要打我’,然后他就死了。
提及姥爷的往事,韩芳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落寞,她说在跳暗黑舞踏时总是无可抑制的不断的想起姥爷死前的场景,她始终没弄明白姥爷生前遭遇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成了她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遗憾。
姥爷生前的麻木,也令她联想到工作中遇到的病人。她问过很多她接触过的中国的年轻病人,小时候最高兴的时候是什么,他们的回答都是想不起来了,表情麻木呆滞。这让韩芳很困惑和无力。
她说,治疗心理的疾病,最害怕就是遇到不能表达情感的病人,他们既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哀伤和痛苦,又对自己的过往遭遇缄口不言,这对她的工作就是一种阻碍,常常让她感觉无从入手。
辞掉精神病院的工作之后,韩芳换了一份工作,现在是在一个癌症病房当心理治疗师,工作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这里她跟死亡有了更亲密的接触,能触碰临终之人的挣扎和呐喊,她听到了内心的声音。
她约摸记得,在这个岗位上已经为大约两三百个癌症病人提供了心理治疗。
‘这类病人大致都很躁郁和悲观。’
韩芳这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工作,她说就好比身处一个两头都是堤坝的小河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淹没了整条河流。这被淹的小河代表的是情绪爆发的病人,而她就像是小河两边的草地,不管水位多高,她只需要静静的等待洪水退去。
然后她讲到印象比较深刻的两个病人。
病人一是一个父亲,在医院已经治疗很长一段时间,他抵触医生跟他聊他的事,总是抱怨这个世界不好,接触过程中韩芳只能尽力去附和他,隐约能感受到他曾经是一个很糟糕的父亲。直到他临死的时候,他整个懊悔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嘴里一直念叨着儿子,然后就浑身发抖。韩芳坐在他的床边,轻轻的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安静的陪着他。她说,特别替他高兴,因为他在去世之前能让自己的真情实感发泄出来了。
病人二是个老太太,育有一儿一女,患癌症前长期酗酒,对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孩子对她有了怨恨从此断了联系。后来韩芳几经周折才联系上她女儿,女儿经过思想斗争谅解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她还找到她哥哥,就这样在老太太临终前两个孩子带上她去了旅游,陪着老太太度过这段生命最后的时光。
‘爱不是凭空出来的,是要流动的。就好像一个温泉一样,人要泡在这个爱的温泉里,他就泡明白了,他就会把那个温的水再回馈给你。’
韩芳感慨的说道,又接着往下讲。
‘我觉得癌症它有一个好处,它让你有所准备。如果你车祸去世了,你没有准备,你就死了。但如果你得了癌症,你还有一个很大的准备空间,也许是一年、三年或者五年的时间。’
我问她:‘也就是倒计时,对吧?’
她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即使我们没有得癌症,其实也在倒计时。她说自己很喜欢看叔本华的书,叔本华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你每天上床睡觉,其实就好像你已经去世了,然后你每天醒来都是一个奇迹’。
所以我们每天醒来可以决定自己白天醒着的时候可以做些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但你却不能决定,死亡什么时候来找你,或者你跟你最爱的人什么时候别离。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是要跟周围这么多的动物、植物、人和社会系统去互动,你可以去为别人做什么,别人看到了你的价值,然后也念想着你。人生就是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寻求自我价值的过程,然后有意义的死去。
‘你也希望自己的人生这么活吗?’我问道。
她回答,我就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