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在舞台上“摩擦”的庞麦郎,还在寻找那双“滑板鞋”|在场
更新时间:2025-03-28 15:35 浏览量:4
红星新闻记者|李毅达
编辑|张寻 责编|官莉
演出现场只有9名观众。
这是庞麦郎公开复出以来的第一场,他很是看重。虽然人不多,但他还是认真演完了。
一个多小时,12首歌,换了12套衣服,给在场的每位观众都发了一张签名照。演出结束后,庞麦郎显得有些失落。
▲庞麦郎在贵阳的第一场演出
不过媒体报道这场演出后,上了热搜,引来不少关注。第二天的演出,来了上百位观众,而两个星期之后的上海站,400张预售票已经售空,甚至出现了黄牛票。
41岁的庞麦郎没有结婚,他跑过巡演,发过专辑,搞过直播,进过医院,但没有赚到多少钱。
他沉默、局促但执拗地坚守着自我,站上舞台唱歌、跳舞,希望大街上都在放他的歌。
但庞麦郎的父亲——一个快70岁的老人,时常会对他的未来感到担忧。他更希望儿子像普通人一样平稳地过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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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来迟的观众
那是一个规模不太大的livehouse,在贵阳的一条网红街,庞麦郎背着掉了皮的背包,拎着装了12件演出服的手提包,面无表情地穿过路边摊和游客,晚餐是两个面包和一盒牛奶。
为了等待迟迟没有来齐的观众,演出延迟了一刻钟,他始终站在舞台旁黑暗的小房间里,沉默地等待着。
每首歌的间隙,庞麦郎会花很长的时间换衣服,观众们稀稀拉拉地站在台下,拿着手机拍照,他们似乎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鼓掌,也鲜有欢呼。
▲庞麦郎在贵阳的第一场演出
散场之后,庞麦郎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忙着把换下来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进包里。他说,明天还有演出,“还有机会。”
演出前两天,庞麦郎就到了贵阳。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窝在火车站旁小酒店的房间里,对着手机熟悉歌词和旋律。原价110块的房费,老板看他一个人来住给打了8折。
和人们熟悉的花哨形象相比,现在庞麦郎更加朴实、瘦削,他没再留那头标志性的“泡面头”,也没有“魔鬼的步伐”。
这是庞麦郎复出以来,公开宣传的第一场“演唱会”,此前的两场并没有公开宣传。票价100元,场地方是老朋友,没收他的场地费。
▲庞麦郎在去演出的路上
跟以前的演出不太一样,没有了团队和经纪人,庞麦郎要自己联系场地、发抖音和朋友圈宣传卖票,甚至找摄影师拍照做海报。
来之前,他自费在老家县城的一家照相馆打印了100张照片,带上了4顶自己做的帽子,打算签名之后送给来看演出的粉丝。
他花了很多心思准备演出内容,比如每一首歌都会换一套穿搭。《摇滚世界》,庞麦郎最近最看重的一首单曲,搭配的是黑色夹克;而成名作《我的滑板鞋》,是一件红色的连帽卫衣。
在贵阳的第一场演出结束之后,媒体报道了现场的情况。第二天,庞麦郎联系记者,说第二天的演出取消,因为“报道失误”。但当晚演出前一刻钟,他又发来消息,“今天观众很多,21:30开始。”虽然曾经被“伤害”,但他最后还是愿意面对媒体,他说至少可以“提高知名度”。
这场演出是在一家商业性更强的酒吧,主办方给庞麦郎付费,观众免费入场。观众不少,他的表演状态也更好。
▲庞麦郎在贵阳的第二场演出,观众挤在台前
台下有不少主播在直播他的表演,努力带动着舞台下的气氛。在唱《我的滑板鞋》时,观众一拥而上,欢呼声骤起。
此时,直播间里也涌入上千名网友。他们有的调侃上一场的观众人数,有的疑惑为什么这种音乐也能有人跟着欢呼。
但庞麦郎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台上不停地“摩擦”着。演出结束之后,很多粉丝涌到庞麦郎面前,和他合影、握手。之后,庞麦郎又躲到隔间里,还是叠起了衣服。
▲庞麦郎在宾馆
演出结束后两个小时,庞麦郎拎着包回到酒店,他看上去比昨晚更兴奋,拉着记者出去买了零食和啤酒。他说今天演得很好,很兴奋,观众人数多而且热情,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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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故乡
离贵阳近900公里外的汉中市宁强县,秦巴山脉里,一个叫南沙河的小村子是庞麦郎的故乡。像威廉·福克纳为他的文学世界所虚构出的小镇约克纳帕塔法一样,庞麦郎把他出生的地方叫做加什比克。
而他为自己起的名字是“约瑟翰·庞麦郎”。他说,当时有个叫今麦郎的品牌,他就顺着起了个庞麦郎。
他家是一栋二层小楼,门前是错落的田垄和几棵樱桃树。陷入疾病风波后的几年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用本名“庞明涛”生活着。
▲庞麦郎的老家,摄于2021年3月
庞明涛的父母庞德怀和张青梅,一对地道的农民,快70岁了。家里靠庞德怀在陕西榆林的一个药材基地打工,一年赚四五万元。
现在,他们担心一个人外出巡演的儿子,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在出门时给他装上300元现金,然后盼着他演出完早点回家。
在家的日子里,庞明涛很少和他们交流,经常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鲁迅的书,或者创作音乐。他不怎么爱吃饭,经常吃泡面,也不会吃之前医院开回来的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有时,他会帮母亲做一些农活,有时会给母亲唱他写的新歌,不过张青梅听不懂,只是觉得他总是没什么精神,不太高兴。
在父母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庞明涛性格开朗活泼,作文写得好,学习还可以,在村里有很多伙伴,总是一起在河里摸鱼。
▲庞麦郎的父亲
庞德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儿子与音乐的联系,是上初中的时候,明涛找他要钱,买了一把吉他,但始终没学会。琴弦弹断后就留在了家里,如今还在,只是覆满了灰尘。他们甚至觉得儿子没什么文化,嗓音条件也不好,写不成歌。
后来,庞明涛高中辍学外出打工。在被大众熟知的那个故事里,他在汉中的KTV做服务员,跟音乐再度结缘,立志要写歌表演,做明星。
之后,他写出了那首“魔幻”的《我的滑板鞋》,在2014年一炮而红。大街小巷都在放着这首神曲,媒体采访邀约不断,演出也应接不暇。
▲2016年1月,庞麦郎《我的滑板鞋》演唱会 图据视觉中国
但同时,舆论也开始调侃他糟糕的唱功和土气的口音。他最开始签约的公司把他告上法庭,演出的热度急剧下降,他和当时的经纪人一度要依靠网贷来生活。
2021年,合作多年的经纪人白晓在网上发布了一条庞麦郎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视频,媒体纷纷跟进。一个曾经的草根网红,成为人们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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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的灵魂”
庞麦郎很抗拒聊到疾病,在无法回避的情况下,才会承认自己确实在医院住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当然也就不需要治疗和吃药。
对于庞麦郎来说,或许音乐和表演是他的“药”。
在采访中,庞麦郎表现得有些局促,眼神飘忽。只有聊到音乐的时候,他才会放下防备。他说音乐让他感觉自由,也让他有了更好的生活环境。
▲庞麦郎在宾馆的天台练习舞蹈动作
庞麦郎最近比较喜欢的歌词是《摇滚世界》里那句“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救赎的灵魂,我想唱那首歌我自己写的歌,那首危险之旅。”
他说自己也有需要救赎的时刻。拯救或者救赎之类的词语,很多次出现在他的歌里。比如这次,庞麦郎把巡回演唱会的压轴曲目换成了一首叫做《拯救自己》的歌曲。
在演唱前,他会罕见地和底下的观众说,希望你们能够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然后站在台上,举起右臂握成拳抬到胸口,近乎嘶吼地唱着:“振作起来那个男孩!振作起来那个女孩!”
的确,有人从庞麦郎身上得到了这种可能性。在贵阳,18岁的小周连着两天看了演出,小学时听过的《我的滑板鞋》让他一直记到现在。小周说,这首歌的歌词给了他很多力量。
还有人从他的演出里感受到自信。一名观众说,她虽然不理解庞麦郎的音乐,但感觉他在台上很快乐自信,她羡慕这种状态。
李培是国内知名摇滚乐队“扭曲的机器”的吉他手,他说:“他在他的世界里很开心,他的东西有他自己能享受的那个点,这是我比较佩服的地方。不管观众的反响或者票房多少,他自己(表演)还是很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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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担忧和期望
和线下观众对庞麦郎的理解和支持相比,网络上对庞麦郎的评论显得更为嘈杂。
除了对其唱功的调侃,他们还对庞麦郎曾经回避自己的出身地耿耿于怀。甚至在他的家乡宁强县,很多人提起庞麦郎还是会觉得他这样有点“不地道”。
但庞麦郎已经走出了这个给自己挖下的坑,他说那时候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或许也有一点自卑。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说出自己的家乡,他觉得出生在哪里就是哪里,这是无法改变的。
而对于他音乐的非议,他认为自己的音乐是抽象的,这种抽象是独一无二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十几年过去了,庞麦郎一直在找那双“滑板鞋”,关于音乐、舞台和梦想。
但对这种坚持,父亲庞德怀有不同的看法,他更希望儿子能够退出音乐这一行,“像个普通人才行”,理由是钱挣不到,也没有结婚成家。但顿了顿,他又有些无奈地说,“听天由命吧。”
▲庞麦郎老家的房子正在装修
庞德怀很担心儿子以后的生活,他们已经老去,从经济和生活上,都无法帮助更多。最近,他用去年剩下的2万元钱,再加上借来的2万元,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这也是为了能帮儿子早点成家。
在采访的最后,记者给庞德怀看了庞麦郎在贵阳演出的视频,刚好点到了《我的父亲是瓦匠》这一首。
舞台上,穿着黑白色棒球服的庞麦郎唱着“我的父亲是瓦匠,夜幕下的瓦匠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庞德怀笑着看了很久,说,“看着都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