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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8.6!所有寂寞的人呐,终会在这本小说里相聚

发布时间:2025-07-11 20:03:35  浏览量:2

地铁偷拍、性别暴力、丧亲悼亡、异乡漂泊……当翻开青年作家邵栋最新小说集《不上锁的人》时,这些故事不禁让人细思极恐,却又极度真实。

《不上锁的人》中的七篇中短篇小说聚焦当代人无法摆脱的身份焦虑和边缘体验,涉及当下诸多备受关注的社会议题。

在该书的新书发布会上,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作家张怡微,上海师范大学教师、青年批评家刘欣玥与作者邵栋一道,真诚分享《不上锁的人》一书的阅读感受,并探讨社交网络时代人的情感的变迁、当代青年人的生活处境和精神状态,以及如何面对丧失等诸多切身的话题。

01

我们的安全感,从何而来?

如何理解“不上锁的人”这个书名?

邵栋:

《不上锁的人》这个同名中篇有一些自我的成分在里面,因为在现实当中,在写这个小说之前我就是不上锁的,因为经常被做清洁的阿姨说你为什么不锁门。我一直想在这个小说里实现与自己的对话,我觉得自己被香港改变挺多的,刚刚到香港时我是一个非常犬儒的人,觉得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努力也没用,这个世界的大气候不会因为我个人的作为和见解而有所改变。但随着年纪增长,包括见到一些不同的事情,慢慢发现我的想法是有问题的,也许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想在《不上锁的人》这篇小说里面反身想一下自己为什么不上锁,我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失去的吗?会不会有一些更大的东西,当它想要摧毁一个人的时候是有你想象不到的能量。

作者邵栋与《不上锁的人》

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们只是在一个比较常规的生态当中觉得安全,也许在一些事情发生变动的时候,那些以为不可动摇的前提都会被动摇,就像这个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一样。我是非常认真地说,写完小说之后我就开始锁门了,因为确实在很多情况下人都是可以被击溃的,或者你以为能保护你的东西,可能会烟消云散。包括很多认知的前提都是会崩溃的,大家以为发生某种情况就不能生活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大家都能生活,只是可能变成了另一种活法。所以写这篇小说也是我对自己生活状态的一个考量,真的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其实我们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失去,而且我们也在让渡这样一些权力,只是我们没有发觉,或者以这种非常犬儒的方式来抵御自己比较懦弱的部分。所以我等于是在和那个比较犬儒的自己对话,让自己想一想是不是一直过这样的生活,还可以退让到什么程度,或者我们的安全感从何而来,我还能在什么程度上寻回这种安全感。

在香港很多人包括很多学生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遇到这个小说里讲到的尾随或者stalker这种行为,其实跟香港的法例是有关系的。在香港,窥淫罪于2021年生效,如果女性发现有男性跟踪她,或者在言语或者在社交网络上有一些越轨的行动,它是有一些处理方法的。我身边也遇到过一些窥淫犯罪者的情况,香港读书尤其读硕博学位的,很多都是女生。我们当时研究生办公室也多是师姐师妹,当时有个沉默的专门为我们修理打印机的工作人员,对大家都比较客气,常在办公室出入,后来突然消失了,过了很久才知道他被提堂了,他原来是偷拍女孩裙底的惯犯,被抓坐牢了。

这种回想起来细思极恐的场景常常让我的思维停顿,这种恐惧或者窥淫这种伤害人的行动,包括大家看到的海外留学生的命案,或者异性之间互相伤害的事情,都可以见到很极端的例子。

香港地铁里的海报

我在《不上锁的人》里面写到的林森这个人物的一个行为,这也是我在不同渠道都有听到的,一个男孩刚刚认识一个女孩,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她打交道,他唯一表达自己好感的方式是把她所有的朋友圈都点赞一遍,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表达自己善意的方法。

《不上锁的人》作者邵栋

02

他是一个不太自恋的作者,

偏中性化的写作

读完《不上锁的人》这本书,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张怡微:

邵栋的这篇同名小说《不上锁的人》是一个很长的中篇,这个中篇的技巧性是很强的,我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它,我猜想他应该是放了很多设定和反转等线索吸引大家看下去,把读者往某个方向引导。我看这篇小说的时候感到很亲切,我也是祖籍常州的,也写一些社交媒体的故事,我也想过一些设定,比如你用别人的账号登陆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邵栋小说里面的人都很寂寞,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整个连接都是比较单线的连接。我猜想它不是通过复杂的情节和复杂的人物关系来推动故事,很多都是单个的人物向外发射连接到另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可能再连接回来,这里面也有一些叙事人称的转换,感觉是一个构思比较巧妙的故事。

邵栋的小说还有一些优点是让我很惊喜的,比如他的语言是很耐心的,他写各种事情都是用一种很干净、很耐心的语言。很多句子也是比较简洁的,可以一句话、两句话作为一个段落。更让我感到很意外的是,他是一个不太自恋的作者,男作者中很少见这种情况,确实很少有像他这种比较中性化的写作。我猜想也不能说是男性和女性,而是他尽量保持一种比较稳定的温度,没有太明显的性别特征的叙述,这些都是在读的时候让我很惊喜的部分,跟以前我想象当中的香港文学或者在香港的人写的文学也不一样。

张怡微 邵栋:

关于香港文学,确实里面寂寞的人物角色是很多的。有一次林青霞在香港接受采访,她说香港电影很奇怪,跟台湾电影很不一样。为什么?因为台湾电影里人物都是有爸爸妈妈的,香港电影里面就是石头里蹦出来一个角色,主角突然就在那里,没有提到Ta的爸爸妈妈,有很多这样的角色,在小说中也会看到这样的角色。我一方面想尝试写这样的角色,另一方面也考虑到我涉及的群体很多都是留学生,比如从内地去香港留学的学生,我观察得很多,他们跟整个香港的学生群体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他们不会讲广东话,或者说他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相当不一样,所以他们会有一些难以融入的情况。类似的事情在不同层面可能都是存在的,这会让我觉得很特别,有时候会想他是怎么想事情的,就代入到这样的角色当中。

怡微刚才讲我比较中性,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无聊的,写小说或者看小说的过程就是想遁入到别人的世界中,让自己的生命延长一点,或者产生其他的可能性。我知道有一些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作家,很喜欢在小说里面展现自己的男性思维或者特色,但是对我来说,小说里面的“我”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成为的那个人、我想进入的那个人的视角比较重要,如果这个小说是好看的,也许这个视角就成功了。

03

当下香港年轻人所看到的世界

被他写出来了

《不上锁的人》这本书很多篇目聚焦的是港漂留学生的生活处境,其实现在我们都是互联网时代的异乡人,在这种语境下,我们如何与他人、与所处的环境建立真实的连接?

张怡微:

我昨天听邵栋讲游戏,有一点get到他的日常生活是还蛮枯燥的,因为我的日常生活也很枯燥,很有共鸣。小说很多细节的点很打动我,因为我不是批评家,我讲不出那些理论来涵盖它,但是他的小说能让我清晰地感觉到我们这样的人可以最容易接触到港漂在香港安顿下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邵栋也是一个通过读书找到工作的异乡人,他能够跟这片土地建立起来的连接是通过语言,比如方言,但也是需要跟别人学的,慢慢地积累,比如有一些语言是工具语言,有一些语言是你想要跟这片土地产生连接,你想要看懂它的婚丧嫁娶、喜怒哀乐,你不能被它远隔在外面。

《不上锁的人》中最重要的一个媒介就是互联网,邵栋的小说里有很多“账号背后的人”。包括他讲的偷窥,偷窥是作家不太愿意讲出来的一个癖好,其实没有作家是不偷窥不偷听的。所以当他开启高敏感的开关时,他去看新闻,他去听周围人的聊天。邵栋的小说里写了很多人物之间的聊天,其实这些聊天的背后都是异乡人的寂寞,在我看来是在一种很孤独的状况之下,怎么度过日复一日、一天一天的日子。

因为我自己也有在台湾留学的经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回到上海之后这些声音就没有在我当留学生、当异乡人的时候那么强烈。那时候感官会过度打开,我知道他们每个月哪一天烧纸迎财神,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气味进来,说明他们要过一个什么我不熟悉的节日,我也没有人可以打听,我上网时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记录生活,当然新闻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那时候写了好多新闻事件,现在都不记得,其实跟自己的精神生活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异乡人的关系,这些事件才会这么敏感地进入到我的感官记录当中。我还在邵栋的小说里看到一个细节,亲人过世之后,主人公用已世亲人的账号做了一些工作,这让我想到一个新闻,也是跟游戏有关的,一个打游戏打得很好的小孩,他过世之后他的妈妈就用他的账号,但是再也做不到这么好。

不管我们是哪个代际的人,互联网生活已经是我们精神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们在网络上花了大量的时间,最了解我们的就是我们留在网络上的痕迹。所以《不上锁的人》这篇小说中,女大学生吴悬会通过蒋山姓名的拼音找到他的豆瓣账号,其实这件事情是很恐怖的。大家都会在网上留下很多痕迹,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十年前的自己在网上曾经这么活泼,什么都敢讲,或者不设防,就像邵栋讲的所谓的“不上锁”。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邵栋还是写出了这样一个时代,写出了一个港漂在日常生活中的情感状态,这种情感状态有大量是通过脑补、通过喃喃自语、通过观察、通过回应如果在家乡可能没有冲动回应的那些最普通的日常生活来呈现的。

《不上锁的人》这篇小说里主人公蒋山是一个助教老师,他有一些教学生活,但是他也有精神生活,他在两者之间游走的状态,这个质地还是比较当下的,跟当下连接,现在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这一点也是我比较喜欢的地方,很亲切。我就是不认识邵栋,大致也能感觉到香港的变化。我猜想这种变化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变化,这些大的变化在这个时代的小说里面没有看到过。我看到的有模仿李碧华,或者模仿以前我们喜欢的香港作家,比如西西、刘以鬯,那也是比较早的我们想象中的香港小说。邵栋的小说跟我小时候看的香港小说已经不一样了,但我非常相信这就是2025年香港一个年轻人看到的世界,以及他们的情感方式。邵栋不是没有写情感,而是他始终保持一种疏离感的状态,这个很特别,这个非常像现在我们的情感生活,所以《不上锁的人》这本书中还是有很多很可贵的东西。我可能没有那么多理论去识别它,但我还挺喜欢这种感受的。

这本小说集里还有几篇小说写得比较古典,我还蛮喜欢的,比如像《白鲟》和《文康乐舞》。但是它没有那么强的媒介符号,以一篇传统小说的标准来讲,它们是很感人的,有一些岁月的感知,有一些阅历的沉淀,它们是写亲情,或者写一个一直在漂的人怎么通过各种物象召回到自己精神上的故乡当中。

刘欣玥:

怡微讲得很好,2025年的香港,我们现在也许没有那么频密地往返香港,有那么多通过此时此刻香港的表达去认识当下的香港的途径,也许我们还在借助以前的电影、以前的小说,在想象一个文学的香港,想象香港现在的生活,而邵栋可能给了一个在场的但又是内在于外、包括在外的一个视角去切入当下和此刻。所以有这么多隔岸的、真假难辩的东西,或者躲在账号背后的人,和这个账号呈现出来的片面的真相,有一部分可能被数字痕迹定义和锚定,给出一个可以追踪的轨迹。但是即使我们今天作为网上的窥伺者或者检索者,我们得到这些信息之后也依然很难说掌握了这个人全部的真相,我们真的有拉近跟这个人的距离吗?我们真的有更多地认识他吗?还是说我们的距离变得更远,我们对他的认识变得更加分层、破碎和不可相信。我看邵栋的小说有一种很强烈的“后真相时代”的感觉。他的这种很飘逸的写法,有时候故意要去模糊一些幻想与现实的边界,怡微说她读到的是一种真实感,但恰恰邵栋用一种很不传统写实的方式,用一些很先锋的、很现代或者后现代的笔法在呈现这种真实感。

刘欣玥

04

丧失不是一个动作,

丧失是一个过程

怎么理解《不上锁的人》这本书中对“丧”的书写?

刘欣玥:

今天的主题叫“当代丧系青年生存实录”,只是我自己的阅读感受,我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丧气,小说中的人物虽然寂寞,但我觉得邵栋还是有一些向上的东西,它不是往下坠的,这绝对不是一个丧气小说。这本小说集里我最喜欢的一篇是《文康乐舞》,也是邵栋写作时间最晚的一篇,里面写到一个丧父的女儿和一个丧女的母亲,这篇小说里面有大量的死亡,有大量的丧亲。所以我更愿意把这个“丧系”理解为丧亲的丧,或丧失的丧,毕竟这篇小说里写到了丧失妻子、丧失父母、丧失儿女。这些人物在经历突如其来的丧亲之后,最开始都会错愕,需要时间去消化他们的悲痛,再步入漫长的哀悼的过程,这个是很动人的。

我非常被打动的一个情节是,《文康乐舞》里面的王老师在女儿过世以后,她在自己家建了一个小小的佛堂,我觉得王老师是这本书里另一个“不上锁的人”,她代表了一种更加向上的“不上锁”的意思,她家的家门永远是敞开的,愿意援助乡邻,广泛布施。小说中有句话特别动人,讲王老师修佛堂,背后是因为她想女儿了。“信也好不信也好,佛像也好关公也好,这些不同的样子背后都是人的样子,佛堂也好仙女庙也好,背后其实都是王老师呀,她想她女儿了,不想不成了,诸天神佛都来成全她。”

所以小说里面写到的这些丧亲、这些丧失、这些家的破碎,和在一个很特殊的状态下人对于死亡的感受、体认,其实我读后非常震动,而且这在今天是一个很有必要重新去梳理和书写的话题。包括这篇小说的题目“文康乐舞”,邵栋用了一个典故,歌伎跳舞,戴在脸上的面具画的是已逝主人的面容,歌伎用这样一种方式缅怀她们的主人。邵栋在这里做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叠印,他说疫情已经结束了,但是现在香港街头,人们出入各种场合依然还是戴着口罩。他在这里对口罩做了一个很哀戚又很温柔的表达,他说他们戴在脸上的口罩是在追勉和悼亡那些逝去的亲人。

张怡微:

我想到朱天心讲过没有亲人过世的地方不能称之为故乡,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故事记下来,作家会有一些联想,在那个很仓促地处理死亡问题的时候,会被很快带过去。邵栋在这方面还是做得比较典雅,他没有用比如调侃、解构或者讽刺等技法来凸显这样一个事件,他还是有他的策略。我也比较喜欢看他写亲情,因为香港小说里面那些上班族本身就是文学性不那么强的,都是规定得好好的。

我觉得邵栋是没有我丧的,但我想他还是写出了某种状态,这个状态不是非常张扬的、积极生活的状态,而是另外一种,邵栋用他特色的抒情,因为他还是把情感隐藏得比较好,把它处理过,让它以比较匀速的方式流淌出来。因为我们现在是短剧时代,确实是喜欢戏剧化的,喜欢烘托到一个爆点。但是对这样一个很激进的表达,我也很审美疲劳,所以邵栋的小说有比较打动我的地方。

邵栋:

大家小时候或者早些年应该看过《麦兜》,《麦兜》里有抢包山的情节,其实抢包山就是太平清醮仪式的一部分,包括香港一些偏远的农村会有这种打醮,有招魂的意思,有给一些孤魂野鬼助祷的功能。就像去年在内地公映的香港电影《破·地狱》,它可能有更多的寓意,对一些社会议题的解答,包括如何告别的问题。香港有很多人在英国生活,尤其疫情期间香港的通关政策让他们没有办法回到香港,就算有一些老人突然去世,他们根本来不及在疫情管控的情况下给他们体面的仪式,这时候这样一种打醮或者其他的仪式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它是对一个时期总体丧失的回应。

当然写作的时候会想在一篇小说中实现几个写作目标,能让它运转起来,包括欣玥刚才提到的《文康乐舞》中的王老师,这个王老师是真实存在的,但只有在小说开头的部分真实存在,后面我是把这个故事接续下去,以我想象的平行宇宙的方式说下去。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非常被打动,是王老师的一个邻居跟我讲的这个故事。他说在疫情期间大家都怕身体不舒服,所以很多小朋友或者一些老人去王老师的佛堂拿面、拿粥,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生病,据这个邻居跟我说确实有一些效力。大家都进入到这样一个语境当中,这个事情蛮触动我的,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么写会不会没有很好地呈现这个现实,因为现实本身已经在那里,可能小说还有需要自证的地方。

刘欣玥:

邵栋刚刚讲到如何告别,其实不一定是针对特殊的事件或者时期,因为我们要怎么面对各种各样的丧失与告别,这是一个终身的功课。我记得怡微也讨论过丧失的问题,丧失不是一个动作,丧失是一个过程。而在邵栋的小说《文康乐舞》里面,父亲去世以后,女儿一直非常难过,她觉得父亲的突然离世是一种不告而别。父亲去世之后,父亲养的那只老狗被托付给她,这只老金毛犬是一个家人般的存在。这只狗其实已经命不久矣,女儿给这只狗送终以后,回到既没有父亲也不再有狗的屋子里面,她想的是,其实父亲并不是不告而别,他留下了这只狗,乃至于这只狗肚子里面部分父亲的残骸,其实是父亲留下一部分的自己给女儿。所以在这只狗的身上,或者在父亲曾经住过的这个屋子里面,甚至到一个更大的世界,你以为不告而别的、你以为失去的那个对象,他都留下了他的一部分,让你去消化,陪伴你度过这段时间。这是一段每个人不知道要走多久的漫长的过程,也许需要回顾、需要反刍、需要去面对和书写,才能完成那个想要的并非不告而别的告别。

05

除了丧失,还有很多的愤怒


《示巴的女儿们》《面试》这两篇小说分别写到高校教师对女学生的侵害,以及男性对女性的偷窥,为什么会想要写这样的题材?

邵栋:

我为什么在2017年到2022年这期间几乎没有写小说,是因为比较受打击,我有一些非常喜欢非常推崇的学者,要不是看他们的书我根本不会走到这条道路,但最后发现他们竟然会侵害女学生,所以我有段时间很崩溃,觉得要继续做学术吗?要继续跟他们站在一起吗?小说家也许会有一些偷窥的能力或者观察的能力,但我一直没有发现他们是这样的人,我一直很怀疑自己,那我还写什么小说?有段时间我几乎对自己的工作,对自己之前相信的一些价值产生了怀疑。所以我就想写这样一个故事,想在小说里面讲教授创意写作的老师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还有一个原因是自我焦虑吧,我写这样一些故事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不管是侵害女学生的问题,还是其他的问题,也许这些人年轻时候和我是差不多的,是对学术有某种热爱的人,那么他们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不可能是突然就变成那样。所以我也在想,我可不可以代入小说角色中,去思考他是怎么变成那样一个人的,他是如何醒悟原来他已经变成了自己以前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我也会反思自己,自己会不会莫名其妙走到这样一种变化的边界?

我这本书中有一篇小说叫作《示巴的女儿们》,我想写这篇小说的原因是,比较少有男作者写这样的内容,有一些男性教师认为女学生对性暴力的投诉是一种仙人跳,这使得我非常震惊。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在改变,但是我想问,是不是能够让一些男性读者进入到这个角色当中,进入到一个看似无罪的角色当中,最后幡然醒悟。这篇小说有一个非常戛然而止的结尾,好像一个人进入到水中,或者在水中被提起来,你突然醒悟到现实可能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犯罪者可能就是我。这在侦探小说中是很常见的做法,“我”就是这个凶手。我在想这个问题能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有些学生会流着泪跟我说自己被尾随、被骚扰,她因为信任我跟我说这些事情,但我在个人能力上却没有多少能帮到她的地方,就算走一些法律程序也会遭遇很多很多的麻烦。我以前以为教师天职很高尚,但我发现自己有很多无力的地方。

所以这本小说集里面,除了丧失之外还有很多愤怒的成分。我每次给研究生上第一节课都会说,其实有很多部门你都可以寻求帮助,老师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员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谁都要提防,包括说这个话的我你们也要提防,我也可能是有问题的人。是在这样一种焦虑或者不满当中,我想通过把自己拉进到这样的伦理当中的尝试,能让自己或读者直面这个问题。因为它就是一个房间里的大象,它不会因为不谈论就消失,包括它造成的后果也是永远都存在的。

张怡微:

关于社会层面的权力的侵压,我们现在看到受害者不只是女学生,也有男学生,那么多人这么狂欢式地把这样的权力关系包装成爱情故事,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我不觉得这个事情有任何值得美化的地方。

所以事实证明教师的处境跟他们所看到的复杂生活,一定不是那么单纯的,他们自己的消沉状况也是如此。我在小说中从来没有写过的部分是我们的女学生,我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女学生,经常上课讲作业很容易哭,一个接着一个哭,所以我每次进教室压力非常大,因为我知道我们教室全是监控,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个场景,因为并不是一个私密的环境,后台有人看得到我们在讨论什么。她们可能在讲述她们非常隐私的事情,可是经由这个监控,后台是可以调出来反复看的,我会想办法暗示她们不要说太多,但是没有办法。

另外一方面,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我现在都会问她们说你为什么喜欢这个人?是因为他夸你写得好吗?我发现同学们很容易爱上她们的实习带教老师,或者有这样类似权力关系的男性,通常都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非常不用负责任、不用走心的,就是肯定她的写作能力,肯定她有文学上的才华。这个我也可以给,我也不用动脑筋。我跟她们说的是,你永远不要把评判自己写得好不好的权力交给别人。如果我今天说你好,下一次说你没有那么好,你就会失落,这个痛苦是自找的,没有任何必要。你喜欢写作是因为有人肯定你,你才喜欢吗?还是你本身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