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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变得越来越平庸,不再有半点神性灵性,不再令人着迷 | 许纪霖

发布时间:2025-09-09 09:34:00  浏览量:1

许纪霖

华东师范大学紫江学者

历史系教授

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长

以下内容为节选《晶报》对许纪霖先生的采访。

根据我的阅读经验,我把知识分为两部分:一种是核心知识,一种是背景知识,前者代表了“专”,后者代表了“博”。

一个人需要精读自己专业领域(或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里的那些好书,经典之作也就那么多。仅仅读这些书是不够的,还要阅读大量提供背景知识的书籍,读这些书可以不求甚解,观其大略就可以了。

直到某一天,你开始觉得这些背景知识很重要,需要将它们转化为核心知识,你再去精读。而在现实中,大多数人搞不清核心知识和背景知识的关系,总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提问:您着眼于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当下,80年代出生的知识分子已经成长起来,您如何界定他们的气质、人格与思想呢?

许纪霖:“80后”是在一个完全世俗化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和他们的父辈构成强烈对比,他们才是崭新的一代人。以阅读为例,父与子之间阅读习惯很不一样。

●父亲对儿子说:报纸上有一篇好文章,你去读一下。

儿子说:好,我到网上找来读。

●儿子对父亲说:网上有一篇好文章,你去读一下。

父亲说:“好,你帮我打印下来。”

父与子的阅读习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网络阅读将为我们带来什么,对“80后”、“90后”将构成何种影响?我们远远估计不足,新的阅读革新可能是一场经久不息的运动。

正如15世纪德国古腾堡印刷术大大推动印刷书的普及,使得近代启蒙运动成为可能,使得文化消费成为可能。爆发于世纪之交的网络革命,对未来几个世纪将造成何种影响,也才初露端倪。

再比如,社会上热议的“广场舞”现象,同样凸显了代际之间的冲突。“广场舞大妈”大约属于文革一代,她们为什么热衷于跳集体舞?年轻人为什么如此反感?我想说的是,60年代的运动千奇百怪,“广场舞大妈”的人格是在60年代的公共生活中锻造而成的。

而今天这个日趋个人化的时代,缺乏传统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广场舞大妈”不喜欢在网上跟人交流,似乎也只能在这样一个群体中找到自我。

表面上看起来,她们热衷于公共生活,实际上,她们所缺少的是一个个人化时代所应有的公德,很少考虑自己的活动可能影响到别人。

但是,老的一代在熟人圈子里面比较讲私德,她们对家庭的重视、对人脉圈子的依赖和对熟人有人情。

相对而言,年轻一代人的情况则完全相反:有公德而无私德。

在他们的意识中,家庭观念非常淡薄,熟人之间也不太讲情面,分得清清楚楚。可年轻一代里的精英是有公德的,他们热衷于参加各种公益慈善活动。

还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即年轻人对政事的兴趣非常淡薄,他们更关注个人的心灵问题,不像老一代人那样“言必谈政”。

提问:在历史学者高华的笔下,60年代上山下乡的知青通过组织读书会、阅读原典,逐渐走出思想的蒙昧状态……那个时代的动荡并未窒息思想的活力,反倒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知识分子,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许纪霖:事实上,“书”分两种,一种是书本之“书”,一种是社会之“书”。过去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这代人里的大多数,在读大学之前都有社会经历,我虽然不是“老三届”,但我下过乡,那三年时光在当时看来是“一片灰白”,现在回头去看,对我的一生都很重要,使我没有成为一个书呆子。

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那些从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读上来的青年学者,社会经历太贫乏!如果他们从事人文学科的研究,没有亲身的经历和感受,单凭考证是不能探究到历史真相的,因为他们根本无从想象过去的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我们这一代人,对社会既有抽象的、知识上的理解,又有经验的、感受上的理解,对生活的情感体验无疑是很重要的。

我现在越来越不相信理性,休谟说:“理性是情感的奴隶。”而人的情感与人的感受有关,本质上是一种“在场感”。

为什么那一代人被放逐到穷乡僻壤,也没有自暴自弃,还在坚持读书?因为他们越是了解这个社会,越是希望通过读书去探究社会为什么是这个样。知识越是匮乏,人们对知识的渴望越是强烈,一本好书通常以手抄本的方式在人们中间流传。

提问:那一代知识分子,之所以在穷乡僻壤坚持读书,除了在情感上对知识有一种渴求,在理性上对未来有无判断?比如未来的社会仍然需要那些有知识、有技能的人。

许纪霖:因人而异,那些有抱负的人可能会这么想,我没那么大抱负。我生于书香之家,对我来说,读书就是一个乐趣,甚至是那个时代唯一的乐趣,我从没想过那么多。

当读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读书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也从来没有将读书工具化,那些将读书工具化的人,反而随时可以抛弃它。

提问:您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对60年代的岁月怀有何种感情?

许纪霖:我总是觉得,与我们那一代人相比,现在的学生生活经历太贫乏,生活体验缺乏丰富性,而这种丰富性是人生很宝贵的财富,比书本知识更为重要。

灵气哪里来?不就从书本知识与生活体验的两相印证中来吗?比如野夫的书,为什么写得那么惊心动魄?究其原因,首先不是他的文字好,而是他的经历是别人不可能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敏感的心,还读了很多书,三者缺一不可。

反观现在年轻一代人的生活,则太平淡、太概念化了。我希望那些喜爱读书的学生,在读书之外寻求更多的生活经历和感受,悉心研读社会这部大书,培养一颗敏感的心。一个没有经受过挫折和困顿的人,是写不出伟大作品的。

今天我们的学院体制,整个围绕功利性的培养目标,学者写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没有光彩,作品的专业味儿十足,却没有生活的质感、历史的质感,这都和青年学者经历贫乏有关。

钱理群有一句话,我非常认同,他称这一代知识分子为“没有文化的学者”、“没有情趣的文人”

现在的学者多如繁星,可他们背后却没有文化、思想和智慧,和现实生活隔膜殊深;现在的文人也多如牛毛,却变得越来越没有品位,近乎无趣。

卓越与平庸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含混不清,这个时代变得不再令人着迷,这个世界在技术理性的摆布之下变得日趋平庸,不再有半点神性和灵性。

我为下一代人忧虑的是——他们的生活经历太贫乏,他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时代又太庸常,从贫乏的生活、庸常的时代中提炼不出超越性的价值和意义。

我之所以鼓励年轻人在读书之外更多地感受生活,其道理也在于此。

面对庸常的时代,年轻人不是沉沦其中,就是缩回自己的小天地,构造属于自己的乌托邦(比如动漫),这种乌托邦既没有神性也没有灵性,更遑论超越性和批判性。

为什么中国出不了宫崎骏?宫崎骏的世界对现实有着强烈的疏离感和批判性。而我们构造的乌托邦,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复制品。

提问:难道这个时代还不如上山下乡的那段岁月令人着迷吗?

许纪霖:不能这样比较。你不能因为这个时代不尽如人意,就美化那段岁月。那个时代是被高度抽空的一个时代,人们生活于虚幻的乌托邦的想象之中,你毕竟不能把虚幻的东西当成实实在在的东西。

提问:您的研究从早期关注历史、思想领域内的一些大的问题,到今天关注几代人的心灵世界,已经发生了“兴趣的转向”。即便您在书中谈自由主义,也不忘强调伦理价值的重建,您好像越来越关注人的心灵需要。

许纪霖:是的。作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我虽然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却有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儒道互补”的自觉,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我曾研究现代学者林同济,他早年是一个国家主义者,也是一个具有儒家士大夫气质的人,他到晚年却发现道家的境界才是最高的,我在研究他的时候未必理解他的感受,也许是当时我还只有四十多岁,太年轻,我现在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才慢慢理解他在说什么。

当然,也有一些中国的知识分子是通过儒与佛的汇通来平衡内心的。

提问:您将早期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文章称为“公共写作”,坦言自己更像梁漱溟所说的“问题中人”,而非“学问中人”。您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带有思想家气质的历史学者。

许纪霖:王元化先生认为,最高的境界是“有学术的思想”和“有思想的学术”。

很多学者不太追求思想,觉得学术就是最高的东西;反之,网上的一些公知,有思想却没有学术,我可能两者兼有。

当我从事学术研究的时候,希望达到“有思想的学术”,就像陈寅恪先生那样。当我从事公共思考的时候,我希望自己的思考是有学理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