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韵
发布时间:2025-09-13 16:42:18 浏览量:1
《舞》:跨越千年的彩陶之韵
案头的宣纸渐渐铺展成一片沉静的海,笔尖饱蘸的墨色里,正慢慢浮出几道灵动的线条。那是我描摹了无数次的身影——马家窑舞蹈彩陶盆上的舞者,此刻正从笔端挣脱时光的束缚,在纸上踏歌而行。
我为这幅画题下《舞》的名字,落笔时指尖微颤,仿佛触碰的不是宣纸,而是远古陶土的温度。注脚里那句“马家窑文化之极品”,是我对它最郑重的认证,更是藏在心底多年的敬畏。
马家窑的泥土,曾在先民的掌心苏醒。想象八千年前的黄河岸边,有人弯腰掬起一捧细腻的陶土,指尖的温度焐热了泥土的凉,指腹的纹路印刻下最初的肌理。他们揉捏、塑形,将对天地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都揉进陶坯的弧度里。而后,陶坯入窑,窑火在暮色中升起,舔舐着陶土的肌肤。
泥土在高温中呼吸、收缩、蜕变,最终褪去粗粝,凝结成温润的橙红,像被太阳吻过的肤色。那些盘旋的弧线、交错的网格、跳跃的圆点,是文明最初的轮廓,如一条隐秘的河,在时光深处静静奔涌。
多少年来,无数画家俯身河岸,试图打捞水中的星火——有人临摹纹饰的韵律,有人解读造型的密码,而我,只想抓住那些线条里藏着的欢悦。
三十年前的甘肃省博物馆,灯光如洗。玻璃展柜里,那只舞蹈彩陶盆静静卧着,像一汪沉淀了千年的月光。盆沿内侧,五人一组的舞者手拉手,发辫随舞步飞扬,裙摆如花瓣展开。
他们的姿态那样鲜活,仿佛前一秒还在旷野上踏节而歌,下一秒就被时光定格成永恒。我站在展柜前,目光穿过玻璃,与远古的舞者撞个满怀。
恍惚间,仿佛听见窑火噼啪的声响里,陶土在轻轻呼吸;听见舞者的足音踏过洪荒旷野,与风声、水声、兽鸣声交织成最早的乐章。那一刻的震撼,像一粒种子落进心底,在岁月里生根发芽,成了挥之不去的执念。
三十载光阴,如陶轮般旋转不息。当年在博物馆里仰望的少年,如今已两鬓染霜,却终于有勇气拿起画笔,与先民展开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我一遍遍摩挲那些流传下来的纹样拓片,想象陶土在掌心的质感,窑火跳跃的温度。笔尖划过宣纸时,刻意让线条带着些微的颤抖,像先民制陶时,指尖不经意的抖动;色彩晕染处,特意留下些斑驳的痕迹,似窑火过后,陶面自然的釉变。
宣纸上的舞者,不再是玻璃展柜里的遥远剪影——他们的指尖相触处,有温度在流转;他们的舞步起落间,有心跳在共鸣。我仿佛能摸到他们发辫上的陶珠,闻到他们衣衫上的草香,这是指尖与灵魂的相握,是隔着千年岁月的拥抱。
画成的那一刻,窗外的月光刚好漫过案头。看着宣纸上灵动的身影,忽然觉得多年的夙愿如散落的陶片,终于在此刻归位。这哪里是一幅画的完成?分明是与远古文明的一次和歌。那些从马家窑彩陶中走出的舞者,正踩着我笔尖的韵律,继续跳着永恒的舞。
他们的笑靥映在时光的长河里,与岸边的星、水底的月、此刻案头的墨,连成一片璀璨的光。而我,不过是个虔诚的记录者,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份跨越千年的美,将它交付给流淌的时光,也交付给每一个愿意聆听远古回响的心魂。
风从窗隙溜进来,吹动画纸的边角,宣纸上的舞者仿佛又动了起来。我知道,这场《舞》,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