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舞者 —— 八大山人(十四)晚年画鹿,对红尘俗世的流连忘返
发布时间:2025-09-26 04:28:04 浏览量:1
八大山人晚年画鹿,对红尘俗世的流连忘返。
鹿,福禄寿喜,红尘俗世能给凡人带来的最高追求和生命享受。
世人总说八大山人的画里 “墨点无多泪点多”,仿佛他的一生都浸泡在悲苦的墨汁里,连笔下的鱼鸟都该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可若我们顺着他传世的卷轴慢慢走,从早年那几笔颤抖的孤梅,到晚年如寒星般凝练的荷鸟,会忽然发现:那些所谓的 “泪点”,不过是他生命长河里最初的涟漪,而真正支撑他活到七十九岁、留下无数不朽之作的,是后来在涟漪之上升起的,一片通透如星河的精神苍穹。
八大山人从不是 “苦难的囚徒”,他是用笔墨将苦难酿成甘醇的诗人,是在废墟上建起精神圣殿的匠人,他的生命后期,早已在艺术的觉悟里,活成了一株 “于孤寒处见春温” 的老梅。
谁也无法否认他早年的疮痍。身为明宗室的朱耷,一夜之间从王孙沦为遗民,父亲的病逝、妻子的离散、幼子的夭折,像一把把钝刀,将他的青春割得鲜血淋漓。他曾伏地呜咽,曾佯狂避世,甚至想过以死了结这乱世的荒唐 —— 那时候他的墨,确实混着泪,笔下的山水是破碎的,花鸟是瑟缩的,连题字都带着几分颤抖的孤绝。
可这 “泪点” 从不是他生命的全部,就像寒冬不是四季的终点。他选择出家为僧,在晨钟暮鼓里抚平伤口;后来还俗隐居,在南昌的 “寤歌草堂” 里,用一方砚台、几支秃笔,开始与自己的苦难对话。他没有逃避那些疼痛,而是把它们铺在宣纸上,一笔一笔地拆解、重塑 —— 就像陶工把破碎的陶土重新捏塑,最终烧出更坚韧的器型。
若他真的一生困在 “极度悲惨” 里,又怎能画出晚年那些通透得能照见星河的作品?你看他六十岁后画的《荷花水鸟图》:一块顽石横卧,一朵残荷斜出,一只水鸟缩在石上,白眼朝天。那线条哪里还有半分早年的颤抖?笔力如金刚杵,一笔下去,是历经沧桑后的笃定;留白如寒潭,空荡里却满是呼吸感。那水鸟的 “白眼”,哪里是世人说的 “怨怼”?那是看透了王朝更替的荒诞后,一种温柔的疏离 —— 他不骂、不哭,只是轻轻掀起眼皮,像看一场有趣的戏,带着几分通透的调侃,几分 “世事如棋,我自落子” 的从容。
若他的心还是苦的,墨色该是沉郁的,可他晚年的墨,淡处如晨雾,浓处如夜星,明明是极简的构图,却让人觉得满纸都是清风明月。这种 “极简里的丰饶”,唯有内心通透的人才能画出 —— 就像深山里的老松,经历过无数风雨,却把年轮长成了诗。
他能活到七十九岁,本身就是对 “长期极度悲惨” 最浪漫的反驳。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个曾饱受创伤的人,若没有一颗通透的心,如何能抵御岁月的风霜?晚年的他,虽靠卖画为生,却也有友人常来拜访,弟子围在身边听他谈艺;他会在画上题些俏皮的诗,比如 “墨点三千界,江流万古心”,把宏大的世事藏进轻巧的笔墨里;他也会画些憨态可掬的小鸭子,毛茸茸的笔触里满是童趣。这些细碎的日常,哪里有半分 “悲惨” 的影子?他只是把生活过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不迎合权贵,不讨好世俗,每天磨墨、写字、画画,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酿成了艺术的酒。
晚年的生活,前半生三十的禅宗修炼,也给了八大山人以深刻的精神慰藉。
佛教的 “无常观” 先帮他卸了执念的重。国破家亡、妻死子亡,这些 “求不得”“已失去” 的苦,本是最耗心神的利刃。但佛教 “诸法无常” 的认知,让他不再执着于 “朱耷王孙” 的过往,也不再困于 “家破人亡” 的悲戚 —— 不是忘了痛,而是接纳 “世事本无恒”,把 “失去” 的撕心裂肺,转化为 “随顺因缘” 的平静。这种心态少了精神内耗,像给心裹了层软甲,挡住了乱世里没完没了的焦虑与怨愤,为长寿打下了心性底子。
禅修的 “观心” 习惯,又帮他平了情绪的浪。他早年为僧时的禅修经历,让他学会 “觉察情绪而不沉溺”:逃亡时的恐惧、独处时的孤寂、见世乱的悲愤,都能通过笔墨(他的画本就是一种 “禅修”)或静坐消化。比如他画里的 “白眼鱼”,看似倔强,实则是把情绪 “落于笔墨” 而非憋在心里;他题跋里的 “冷”,不是麻木,是禅修里 “不随境转” 的克制 —— 不被痛苦牵着走,情绪少了大起大落,身体自然少了 “气郁成疾” 的隐患。
还有佛教 “少欲知足” 的生活观,成了他长寿的 “生活保障”。
他晚年居无定所,却从不求奢华:住的是简陋茅舍,吃的是粗茶淡饭,连笔墨都极简(生宣淡墨,寥寥数笔)。这种 “少欲” 的生活,没有锦衣玉食的负担,也没有追名逐利的劳形,符合 “身轻则寿长” 的朴素道理。更重要的是,“知足” 让他在清贫里寻得安稳 —— 画一尾鱼、写一幅字,便觉是 “心之所安”,这种对物质的低需求,反而让他把精力都放在精神滋养上,形成 “心宽体健” 的良性循环。
说到底,佛教精神没给八大山人 “长生不老” 的法术,却给了他 “在苦里活下去” 的能力:用无常观扛住苦难,用禅修稳住心性,用少欲守住身体。他的长寿,不是偶然,是佛教精神帮他把 “乱世的苦” 熬成了 “平静的寿”,让那支饱经风霜的笔,能在世间多停留几十年,画出更多藏着禅意与生命韧性的笔墨。
人们总爱放大艺术家的苦难,仿佛只有悲苦才能滋养出伟大的作品。可八大山人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从不是苦难的 “复制品”,而是苦难的 “升华剂”。
他早年的泪,是墨的底色;但他后期的通透,才是墨的灵魂。那些 “白眼向天” 的鱼鸟,那些 “疏可走马” 的构图,那些 “无剩笔” 的凝练,都是他用生命证明:人可以被苦难伤害,却不能被苦难定义;可以带着伤痕前行,却能把伤痕变成身上最独特的花纹。
八大山人走了三百年,可他的画还在说话。每一笔墨,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 “超越” 的故事:
从泪点到星河,从破碎到完整,从苦难到通透。他不是 “悲惨的艺术家”,他是 “通透的生命诗人”—— 他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真正的强大,不是从未经历风雨,而是在风雨过后,依然能对着天空翻白眼,然后拿起笔,画出心里的清风明月。
这,才是他留给世间最浪漫的礼物:
不是满纸的泪点,而是一颗在苦难里淬炼出的,通透如星河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