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秋色已如许(散文)

发布时间：2025-10-04 08:58:04  浏览量：1

推窗望去，不觉怔住——这人间秋色，竟已深到这般地步了。

远山像是打翻了砚台，泼洒出满纸的赭黄、绛紫与沉红。那颜色不是春日娇嫩的模样，而是沉甸甸的，带着光阴的重量，仿佛把整个夏天的故事都沉淀在了叶脉里。近处的梧桐，叶子已落了大半，剩下的几片在枝头颤巍巍地挂着，金黄里透着焦褐，像写满往事信笺，等着最后的秋风来取走。

走在巷子里，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新焙的山芋甜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这味道是暖的，是实的，一下子就把人从虚浮的思绪里拉回这踏实的人间。街角的老鞋匠依然坐在那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锤一锤地敲打着掌子。他头顶的槐树，正把细碎的黄叶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青布的肩膀上，他浑然不觉，只顾着手里的活计。这份专注，竟比满城秋色还要动人。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人。老先生的膝上摊开着报纸，老太太则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地递到他手里。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午后的秋阳把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一个。他们身后的枫树，红得正热烈，但那热烈也是安静的，像一簇温存的火焰，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华彩。这景象让我忽然明白，最深沉的秋意，不在山，不在水，而在这相濡以沫的沉默里。

路过一片荷塘。盛夏时节的亭亭玉立，如今只剩下一池枯梗，倔强地指向天空。水面上漂着些残破的荷叶，边缘卷曲，筋脉毕露，像一张张写满沧桑的宣纸。然而在这满目凋零中，却另有一种清癯的美。它不掩饰衰败，不回避消亡，只是坦然地展现着生命的完整历程——从萌发到绚烂，再到沉寂。这种坦荡，比起盛放时，更需要勇气。

暮色来得早了。西天的云霞烧成一片瑰丽的锦缎，给城市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金边。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归家的人步履匆匆，菜市场的喧嚣渐渐平息，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温馨的灯火。这人间烟火气，在清冷的秋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古人是敏锐的。而今，我们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似乎早已钝了感知自然的神经。可当一片梧桐叶旋舞着落在肩头，当一阵带着桂香的凉风拂过面颊，当夜雨敲窗声忽然变得清晰——我们心底那根古老的弦，终究还是被拨动了。

这人间的秋色，原不须刻意去寻找。它就在街头巷尾的寻常日子里，在每一处不经意的回眸中。它教会我们欣赏绚烂，也教会我们接纳凋零；它让我们懂得收获的满足，也让我们体会沉淀的意义。

夜色深了，秋风渐起。我关上窗，将满城秋色留在窗外，却把一份澄明与安宁，留在了心底。人间秋色已如许，足以慰风尘，足以静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