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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于凋零:秋叶是一场盛大仪式,更是写给大地的情书

发布时间:2025-10-29 17:16:03  浏览量:1

我寻了个午后,踱到那园里去。园子是旧式的,有些荒芜了,正配得上这番秋意。

一进门,便是一座小小的石桥,桥下早已经没了水,干涸的溪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杨树与梧桐的落叶,黄黄褐褐,像是大地褪下的一件衣服。我没有立刻去踩,只扶着冰凉的桥栏望下面。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叠着,交颈而卧,仿佛有说不尽的私语,在无人听见的所在,密密地、絮絮地诉说着。有的叶边卷曲,像是不胜这初秋的微微寒意;有的则平铺着,坦然地露着全身的脉络,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后,安然逝去的僧侣。

风是有的,却并不狂躁,只是悠悠地、一阵一阵地轻拂过来。它一来,高处的叶子便有些立不住了。

最先脱枝的,总是那些最性急的梧桐叶,大大的一张,像是不合时宜的蒲扇,先是在枝头晃两晃,试探着,犹豫着,终于把心一横,便离了那相伴三季的故枝。它落得并不爽利,不是直坠,而是旋着,飘摇着,忽左忽右,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提着,演一出沉默的独舞。

那姿态里,竟没有多少悲戚,反倒有一种卸下重担后、慵懒的从容味。它终于触到了同类们的脊背,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便再也不动了。

看着这飘零的、旋舞的叶子,我的心也跟着悠悠地荡了起来。

这真是一种奇特的别离。它不像夏日的暴雨,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将一切残败粗暴地打落;这秋日的辞别,是慢性的,悠悠然的,是一点一点地、极有耐心地进行着。

树并不挽留,叶子也不多做纠缠,它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古老的、无需言说的默契。这飘落,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盛大而静默、奔赴大地的仪式。

想起童年时,也是在这样的园子里,我们总是热衷于收集那些形状最好、颜色最艳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厚厚的书本里。过些时日再翻开,叶子干了,扁了,那鲜活的色泽也褪成了一种古旧的、羊皮纸似的褐黄色,但叶脉却愈发清晰地凸现出来,像一幅微缩的、精致的地图。

那时的我们总是争辩着,这地图里藏着怎样的秘密路径,通向何方神奇的国度。而今,那夹着叶子的书,那争辩的童伴,都已散佚在岁月的风里,不知去向。

只剩我一人,立在这飒飒的秋风中,看着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从高高的枝头飘然落下。难道那童稚时以为藏着的整个世界里,原来就是这静默的、归于尘土的过程本身么?

抬起脚不由自主地,便往那林子的深处慢慢走去。

路是软的,踩在积年的落叶上,发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不脆,也不闷,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干燥而温暖的声音。它不像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那般清冷,也不像踏在湿地上的“噗嗤”声那般黏稠。

声音是十分悦耳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许多阳光的、薄脆的残骸上。我走得极慢,几乎是拖着步子,贪恋着这从脚底传来的、秋天的秘密私语。

林子里的颜色,是截然不同的。

那枫树,是这里最秾艳的画家,不知偷饮了何处的霞浆,醉得满脸酡红,一簇一簇,在苍灰的天幕下,烧成一片寂静的火焰。那火焰却并不跃动,只是冷冷地、固执地燃烧着,似乎要把这最后的生命,以最辉煌的姿态耗尽。

旁边的银杏,却是另一番风致。它不争那一抹红的热闹,只披着一身纯粹的、灿烂的明黄。那叶子是小巧的,像一柄柄半开的、精致的折扇,又像是蝴蝶——无数金色的、疲惫了的蝴蝶,密密地栖在铁划银钩的枝干上。

风过时,它们便簌簌地响,那声音是清亮的,带着些许金属的颤音。偶尔有几片被风诱拐了下来,在空中飘摇翻转,真如蝴蝶一般,舞出一段翩跹,最后才极不情愿地、却又姿态优雅地投入大地的怀抱。这红与黄,一腔烈,一腔静,在这无人的林中,竟上演出了一场绚烂而无声的争锋。

然而,你若细看,那绚烂的底下,便是衰败了。不少叶子,已失了水份,边缘卷起,布着褐色的斑点,像是美人脸上的泪痕与憔悴。有些已落了多时,与泥土混在一处,开始腐烂,那鲜明的颜色也已经模糊不清,变成一片混沌的、黯淡的深赭。

生与死,华与朽,在这里竟衔接得如此紧密,如此自然;让你看了,心里也说不出到底是悲还是喜。仿佛那最美的极致之后,便是凋零的序章;而那沉寂的终结,又孕育着来年新生的消息。

俯下身,捡拾一片半腐的枫叶,它在指间竟轻易地碎了,发出一种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我将那碎屑撒回大地,心想,来年便能“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吧。道理是懂的,可心里总还漾着一圈淡淡的、说不清的涟漪。

正凝神间,一阵稍大的风穿过林间,头顶上便响起一片浩大而纷乱的声响。

成千上万的叶子,在同一时刻离开了枝头。那景象,竟是无比的壮观。它们不再是独舞者,而是一支庞大的、沉默的军团,在空中交织、碰撞、分离,打着旋儿,然后飘然落下。眼前,霎时间被这红、黄、褐、金的雨填满,四面八方,都是它们飘坠的影子。

我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仿佛一动,便会扰了这庄严的行列。这缤纷的、无声的喧哗,这集体的、从容的赴死,竟比任何生命的欢歌,都更具撼人心魄。它不是衰亡,而是一种完成,是一种对季节、对光阴、对自身命运的、最坦然的回应。

这林中的静,与叶落的动,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静,不是死寂,而是饱含着无数细微声响的、充盈的静。你听,那叶子离枝时,叶柄与枝干最后一丝牵连断裂的微响;那飘落过程中,与空气摩擦的、极轻的簌簌声;那终于安卧于地时,与同伴们身体接触时、柔和的窸窣声。

这万千细微的声响,非但没有打破这分安静,反倒像经纬一般,织就了这静密的本身,使它变得厚重起来,变得可以触摸。我仿佛也被这静包裹了,浸透了,成了一枚沉在深潭里的石子,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我无关。

从这沉沉的静默里,我的思绪便如那脱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地奔驰开去。让我想起不知道是那本书里的句子了:

“树下飘坠的樱花瓣......”

这是写春日的凋落,带着一份纤巧的、物哀的闲情。而秋叶的飘坠,似乎没有这般雅致,它更厚重,更富于哲理般的沉思。它令人想起的,是些更古远的事情。

譬如,古代的士人,似乎总与这秋叶有着不解之缘。屈原行于江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那“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景象,该是如何地浸入了他的愁肠?

杜工部漂泊西南,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浩大声势里,所感受的,又是何等的家国与身世的苍凉?那萧萧而下的,又岂止是木叶,分明是那流不尽的、天地间的英雄泪与离人的愁。

这叶子,由青而黄,由黄而褐,由荣而枯,由生而灭,不也正是一部微缩的史书么?

一个人的青年、壮年与暮年;一个王朝的兴起、鼎盛与倾颓;乃至一种文明的开创、辉煌与沉寂,似乎都暗合着这叶子的韵律。我们赞叹春日的新绿,那是希望与开端;我们迷恋夏日的浓荫,那是力量与巅峰;而面对秋日的凋零时,心情便复杂了许多。

这里有对逝去的惋惜,有对繁华不再的凭吊,但若看得深了,似乎也能品出一丝解脱的、安然的意味来。那累累的果实已被摘取,那喧闹的蝉鸣已经止息,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那么,这飘落,便是一种歇息,一种自然地回归。

不知不觉间,日影已斜得厉害。那原本尚存些许温意的、淡金色的阳光,此刻完全失了颜色,变成一种冷冷的、惨淡的白,从西边林子的缝隙里斜斜地射进来,像一柄柄毫无温度的、透明的剑。

林中的阴影愈发浓重起来,深一块,浅一块,仿佛墨汁在宣纸上无声地洇开。空气里的凉意,也渐渐沁入肌肤,有了些微的寒意。风似乎也大了些,吹在脸上,已不是拂,而是刮了。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变得急躁起来,像是在催促着我这不速的客。

该走了。

我缓缓地转身,循着来路往回走去。脚步依旧踏在那软软的叶毯上,心境却与来时大不相同了。来时的我,是来寻一份景致,一份感怀的;此刻的我,却像是参与了一场深邃的仪式,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似乎空落落的。

走到那石桥边,忍不住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片绚烂的、沉寂的树林,在渐浓的暮色里,已模糊成一片色彩斑斓的幻影,唯有那无边无际的萧萧之声,仿佛在奏着一曲没有尽头的挽歌,为我送行。

回到书斋,掩上门,将那一片秋声关在外面。屋里是暖的,静的,案头那盏泛黄的台灯,洒下一圈柔和的、鹅黄色的光,像一个小小的、安稳的巢。我坐下来,心却仿佛还遗落在那片林子里,随着那些叶子,一同旋舞,一同飘落。

窗外,风声紧了些,呜咽着,像在低声诉说着某种古老而悲伤的故事。

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摊开纸,想写些什么。笔尖在纸上踟蹰着,久久未能落下。那千般感触,万种思绪,到了这时,竟觉得无一字可以落下。最终,只提笔写下了两个字:

“秋叶。”

墨迹在灯下慢慢地干去,而那两个字,却像两片真实的、有着脉络与重量的叶子,静静地,卧在我面前这张空无一物的白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