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店旗袍自舞老板娘剪领口
发布时间:2025-06-02 12:55:15 浏览量:4
城南有条青石板路,日头西斜时总笼着层青灰雾气。
街角那家寿衣店,门楣上褪色的白灯笼在风里打转,像两只被线拴住的骷髅眼。
李婶挎着菜篮经过时,总要加快脚步——那扇雕花木门总在夜半咯吱作响,前日她分明瞧见门缝里漏出半截石榴红的绸缎。
这日晌午,张裁缝被请到了寿衣店。
他攥着皮尺的手心沁出冷汗,门内飘出的线香味混着股说不清的腥甜。
老板娘倚在柜台后,鸦羽似的长发垂在雪白丧服上,指尖银剪子映着天光,忽明忽暗像条吐信的蛇。
“劳驾改件旗袍。”她忽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朽木。
绸缎从柜台下抽出来时,张裁缝呼吸一滞——那红绸泛着水光,细看竟有暗纹游动,仿佛活物。
老板娘指尖抚过领口,剪子咔嚓裁开半寸,露出底下层叠的珍珠扣。
子夜时分,张裁缝被急促叩门声惊醒。
门外站着寿衣店伙计,脸色比纸钱还白:“先生快去看看,那旗袍……它自己在动!”
店内烛火摇曳,那件旗袍竟悬在半空,下摆无风自动,领口珍珠扣簌簌作响。
张裁缝刚要上前,忽觉后颈发凉。
转身时只看见老板娘倚在门框上,唇色艳得似要滴血:“张师傅手艺好,倒叫这衣裳舍不得脱身了。”
话音未落,旗袍突然裹住柜台上的纸人。
纸扎的胳膊腿儿扭曲成诡异姿势,竟在绸缎里挣扎起来。
张裁缝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满墙寿衣。
那些黑绸白缎无风自动,袖口里探出青白手指,轻轻勾住他衣角。
“莫怕。”老板娘银剪子划过空气,纸人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旗袍啪嗒落地,领口处赫然现出个焦黑指印。
她弯腰拾起时,发丝垂落肩头,露出颈后三枚暗红齿痕。
自那日后,张裁缝总在梦里听见银剪开合声。
这日他刚支起裁缝铺的竹帘,就见个穿灰布衫的老汉蜷在墙角。
老汉脚上沾着坟头土,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块红布:“后生,你可见过这样的绸缎?”
张裁缝瞳孔骤缩——那红布纹路与旗袍如出一辙,细看竟渗着暗红血渍。
老汉浑浊的眼珠突然凸起:“我闺女出嫁前日,说城南有家店卖绝美的嫁衣……第二日,第二日她就穿着这衣裳吊死在梁上,领口……领口被剪得七零八落!”
暮色四合时,张裁缝揣着符纸摸到寿衣店。
门缝里漏出的烛光将老板娘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生着三条手臂。
他屏住呼吸推开门,却见满地散落着珍珠扣,每颗都嵌着半片指甲。
“客人来得正好。”老板娘从里间转出,旗袍领口不知何时开了道口子,露出雪白肌肤上蜿蜒的缝合线。
她指尖银剪挑起件新裁的寿衣,衣襟处绣着朵血色牡丹:“您可知,为何寿衣总要开七粒盘扣?”
话音未落,整面墙的寿衣突然簌簌作响。
张裁缝眼睁睁看着那些衣袖伸出森森白骨,将他困在当中。
老板娘贴着他耳畔轻笑:“因为第七粒扣子……要系在活人喉头啊。”
剪子寒光闪过时,张裁缝摸到怀中符纸。
符火腾起的刹那,他瞥见老板娘后颈齿痕渗出黑血,整张脸皮开始簌簌剥落。
地下忽然传来指甲抓挠声,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扯住她脚踝往下拽。
“原来是你!”老板娘凄厉尖叫,剪子深深扎进自己心口。
黑血喷溅处,旗袍无风自动,竟将那些血珠尽数吞没。
张裁缝趁机撞破窗棂,却见满街纸钱打着旋儿升起,每张都印着老板娘的面容。
三日后,更夫在乱葬岗发现张裁缝。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件旗袍,领口处密密麻麻缝着七粒盘扣,扣眼全用红线绣成。
有人看见旗袍下摆渗出黑水,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萎。
而城南寿衣店依旧夜夜灯火通明,只是再无人见过老板娘的身影。
唯有守夜的老更夫知道,每逢月圆之夜,那件旗袍就会自己飘到井台边。
月光下能看见领口处伸出半截惨白手臂,正用银剪子一下下剪着根本不存在的线头。
剪子开合声里,混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还差三粒……还差三粒就能凑齐了……”
这日晌午,新来的货郎在寿衣店前歇脚。
他望着门楣上新挂的红绸灯笼,突然发现灯笼纸里嵌着片金箔——分明是女子嫁衣上的云肩纹样。
正要细看时,店内传来银剪开合的脆响,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柜台后转出个穿石榴红旗袍的女子,领口珍珠扣颗颗圆润如泪。
她指尖抚过货郎肩头,剪子忽然抵住他喉间:“这位客官,可要改件合身的衣裳?”货郎浑身僵直,眼睁睁看着她后颈浮现出第七枚齿痕,而满墙寿衣的袖口里,正探出无数青白手指,轻轻抚摸他带来的货物——那是箱崭新的红绸,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水光。
夜雨滂沱时,张裁缝的尸体突然从棺材里坐起。
他空洞的眼窝对着寿衣店方向,嘴角扯出诡异的笑。
守灵人惊恐地发现,他寿衣领口不知何时多了粒珍珠扣,正随着雨声一下下叩击喉骨,发出银剪开合般的轻响。
城西王寡妇家这夜也出了怪事。
她给亡夫烧的纸衣突然立了起来,火盆里腾起的青烟凝成个穿旗袍的影子。
影子举起银剪,对着虚空咔嚓一剪,王寡妇就听见自己寿衣领口传来裂帛声。
低头看时,七粒盘扣正一颗颗崩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缝合线。
最诡异的是城隍庙前的说书人。
他讲到寿衣店奇闻时,惊堂木突然变成把银剪子。
剪子自己裁开他长衫,露出内里猩红的绸缎。
听众们眼睁睁看着那绸缎蠕动着裹住说书人,领口处伸出三根苍白手指,轻轻勾住他欲言又止的嘴唇。
子时的梆子声里,有人看见寿衣店的旗袍飘上了城楼。
它像片血云掠过全城,所过之处家家户户的衣柜自动敞开。
红绸从窗棂缝隙钻进去,给每个沉睡的人脖颈系上粒珍珠扣。
次日清晨,巡夜的更夫发现满街晾晒的衣裳都在滴水,水洼里漂着成片的珍珠,每颗都映着老板娘最后的笑靥。
而城南那口古井,这日突然翻起暗红的水花。
打水的樵夫看见井底沉着七具女尸,每具都穿着开七粒盘扣的寿衣。
最深处那具突然睁眼,指尖银剪子剪断自己咽喉,涌出的黑血里浮出件石榴红旗袍,领口处新缝的第八粒扣子,正泛着幽幽的蓝光。
从此每当夜雾弥漫,就能听见银剪开合声混着女子的嬉笑,在寿衣店上空盘旋。
有胆大的夜里偷看,只见无数红绸从门缝涌出,裹着纸人跳起诡异的舞。
而那件总在自舞的旗袍,此刻正静静地挂在柜台后,领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个血红的唇印,像是有人俯身轻吻时留下的。
城南寿衣店的银剪声自那夜后便再未停歇。
每逢月晦星稀,整条青石巷便浮起层薄纱似的血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红绸穿梭,恍若游龙。
打更的赵老三总说,他听见雾里传来女子清凌凌的笑,笑声里却裹着金石相击的脆响——恰似银剪裁开绸缎的动静。
这日晌午,城隍庙来了个云游道士。
那人青布道袍洗得发白,腰间悬着串青铜铃铛,每走三步便响一声。
他驻足在寿衣店前时,檐角白灯笼忽然无风自燃,幽蓝火苗舔舐着褪色的“寿”字,竟在青石板上投出个凤冠霞帔的影子。
“无量天尊。”道士抬手掐诀,指尖刚触到门环,整扇雕花木门轰然洞开。
扑面而来的线香里混着股腐肉甜腥,柜台后空无一人,唯见那件石榴红旗袍端端正正悬在梁上,下摆无风自动,领口七粒珍珠扣颗颗渗血。
道士瞳孔骤缩。
他自幼随师父游历四海,见过湘西赶尸的僵行、苗疆养蛊的瘴气,却从未见过如此邪性的物件——这旗袍分明是拿活人皮囊缝的!
正要掐诀施咒,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转身时只见个穿月白丧服的少女立在门槛外,发间银簪刻着半朵残荷。
“道长可是要寻我家主人?”少女声音清泠泠的,指尖却攥着半截断香。
道士注意到她袖口隐约露出青紫淤痕,像被什么细长物件勒出来的。
少女忽然轻笑,香灰簌簌落在她脚边:“我家主人说,她与您是旧相识呢。”
话音未落,满墙寿衣突然齐齐转向道士。
那些黑绸白缎无风自动,袖中伸出森森白骨,骨节上还沾着暗红朱砂。
道士甩出三张黄符,符火却刚触到绸缎便熄了——那些衣裳竟在吸食他的精气!
危急时刻,少女忽然将断香按在掌心,焦糊味中寿衣们如潮水般退去。
“跟我来。”她转身时,道士瞥见她后颈有道蜈蚣似的缝合线,从发际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少女带着他穿过七重回廊,每经过一盏白灯笼,灯影里便浮现个穿红嫁衣的女子,或哭或笑,指尖都缠着银线。
回廊尽头是间绣房,檀木架上悬着七七四十九件未成的寿衣。
正中绣绷上铺着块人皮,经纬间血肉模糊,却隐约可见凤凰于飞的纹样。
道士正要细看,忽听屏风后传来银剪开合声,那节奏竟与他的心跳渐渐重合。
“十年了,你终于来了。”屏风后转出个妇人,发髻间插着七根银簪,每根都串着颗珍珠。
她身上那件玄色丧服绣满暗金云纹,腰间却束着条猩红绸带——正是寿衣店失踪多年的镇店之宝。
道士认得这绸缎,十年前在酆都鬼市,他亲眼见过地藏王菩萨座下谛听兽的皮毛泛着这般光泽。
妇人指尖银剪突然抵住道士咽喉,剪刃映出她半张溃烂的脸:“当年你师父用七钉锁我魂魄,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借尸还魂?”她后颈的缝合线突然崩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骨缝间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银线虫。
道士这才惊觉,这妇人竟是十年前被活剥人皮的苏绣传人!
当年她为绣出举世无双的嫁衣,竟用七七四十九个处子的天灵盖血养蚕,被正道围剿于姑苏城外。
师父为渡化她,以七星钉封其魂魄于寿衣之中,却不想……
“却不想你这孽障竟勾连了黄泉织女!”道士突然暴喝,咬破舌尖喷出血雾。
血珠悬在半空凝成北斗七星状,银剪应声而断。
妇人凄厉惨叫,周身丧服化作万千红绸,每条绸缎上都浮现出张人脸——正是那些被她残害的绣娘。
红绸如蛇缠住道士四肢,他忽觉丹田刺痛,原是银线虫顺着经脉往上爬。
危急时刻,先前引路的少女突然撞碎窗棂跃入,将手中断香狠狠刺入妇人眉心。
焦糊味中,妇人周身红绸寸寸断裂,露出底下森白骨架,骨架上密密麻麻缠着银线,竟织成件未成的嫁衣。
“快走!”少女推着道士撞开暗门,身后传来妇人癫狂的笑声:“你以为救得了他?
这城里千家万户的衣柜里,可都藏着我的嫁衣呢!”暗门合拢的刹那,道士看见少女后背浮现出大片蛛网状的缝合线,每道线头都系着粒珍珠。
暗道尽头是口枯井,井底沉着七具女尸,每具都穿着开七粒盘扣的寿衣。
少女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嵌着半块玉珏——与道士怀中那块恰能拼合。
她眼中滚下血泪:“十年前我本该死在鬼市,是主人用织女秘术将我缝在纸人里。
如今她要借全城活人织就霓裳羽衣,道长若想破局,须得去寻三样东西……”
话音未落,井口突然落下无数红绸。
少女将玉珏塞进道士手中,纵身跃向绸缎。
银线虫从她七窍涌出,瞬间织成件血色嫁衣。
道士听见万千绣娘的悲泣在井中回荡,混着妇人尖利的笑声:“三更鼓响,百鬼穿衣!
到时候莫说这青石巷,便是整座金陵城都要做我的嫁妆!”
道士跌跌撞撞逃出枯井时,正赶上打更的梆子声。
他抬头望见满天星斗竟连成件嫁衣形状,最亮的那颗在紫微垣处,分明是把银剪模样。
城中突然此起彼伏响起开柜声,他看见无数红绸从百姓家中涌出,裹着熟睡的人往寿衣店方向飘去。
子夜时分,道士在城西乱葬岗找到了第一件信物——半截断香。
这香是地藏王菩萨座前长明灯芯所化,燃时可照见前世今生。
他刚点燃香头,眼前便浮现出诡异画面:十年前的鬼市里,苏绣传人正跪在黄泉织女像前,将七根银簪刺入自己天灵盖。
“以我魂魄为梭,以人皮为线,求织女娘娘赐我天衣……”她话音未落,石像突然裂开道缝隙,伸出无数银线将她裹成蚕蛹。
等线茧破开时,她已化作半人半蛛的怪物,后颈七个齿痕正是织女留下的印记。
第二件信物藏在城东尼姑庵的古井里。
那是一把生锈的银剪,剪刃上刻着梵文。
当道士用断香点燃井水时,水面浮现出无数绣娘的身影。
她们或在油灯下飞针走线,或在刑架上凄厉惨叫,最后都化作银线被吸入虚空。
“我们本都是良家女子……”为首的绣娘面容逐渐清晰,竟与寿衣店的少女有七分相似,“那妖妇用织女针法将我们魂魄缝在绸缎里,每件嫁衣都要用七条性命来养。
道长若想破她的霓裳羽衣,须得集齐我们七人的发丝……”
最后一件信物最为凶险。
道士循着星象找到城郊义庄时,正赶上百鬼抬棺。
七具朱漆棺材悬浮半空,棺盖上各绣着半幅鸳鸯戏水图。
他刚要近前,棺盖突然炸开,七具女尸直挺挺坐起,指尖银线如蛛网般罩来。
危急时刻,道士将断香与银剪合二为一。
香火点燃银线,女尸们发出非人的惨叫,周身嫁衣化作飞灰。
每件飞灰中都飘出缕发丝,在空中结成把金剪刀。
当他握住剪刀的刹那,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原来这七具女尸正是当年被苏绣传人残害的绣娘,她们的怨念与织女秘术结合,竟在黄泉路上织就了件逆天改命的嫁衣。
三更鼓响时,道士终于回到城南。
整座金陵城已化作血色绸缎的海洋,无数红绸托着百姓在空中结成巨大茧房。
寿衣店化作百丈高的织布机,妇人坐在机杼前,后颈七根银簪连着地脉银线。
她身上嫁衣已成雏形,每根丝线都系着个活人魂魄。
“你终究来晚了。”妇人指尖银剪剪断最后一根地脉银线,整座城的生机顺着丝线涌入嫁衣。
她溃烂的面容逐渐恢复如花美眷,声音却变成男女混杂的叠音:“待我穿上这霓裳羽衣,便是新任的黄泉织女!
到时候三界六道,都要穿我织就的衣裳……”
道士忽然笑了。
他咬破舌尖将金剪刀浸在心头血中,剪刀顿时化作七彩凤凰。
凤凰长鸣着冲向织布机,所过之处红绸尽数焚毁。
妇人惊恐地发现,她精心织就的嫁衣上突然浮现出无数人脸——正是那些被她残害的绣娘。
“以魂为梭,以恨为线。”道士的声音响彻天地,“今日我便用这逆天之法,还你们个公道!”金剪刀刺入他心口的刹那,七道金光冲天而起。
百姓们看见自己的寿衣化作星火消散,而夜空中浮现出七件真正的嫁衣——每件都绣着凤凰于飞,每粒珍珠扣都嵌着绣娘的笑靥。
妇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她引以为傲的嫁衣开始寸寸崩解。
银线虫从她七窍涌出,在虚空中织成张巨网,却被凤凰真火焚成灰烬。
当最后一片红绸燃尽时,晨光刺破血雾,整座金陵城的衣柜都自动敞开,飘出缕缕青烟。
城南寿衣店的位置,如今开着间绣坊。
新来的绣娘们都说,每到月圆之夜,就能听见织布机的声响。
有人曾见过个穿月白丧服的少女坐在窗前飞针走线,她指尖银针闪过时,空中会浮现出七颗星辰,连起来恰是把银剪模样。
而那云游道士再未现身江湖。
有人说在酆都鬼市见过他,他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只是腰间铜铃换成了七颗珍珠。
每当有新魂飘过,他便会停下脚步,将珍珠按在对方眉心——刹那间,那些亡魂便会化作流光,没入人间某扇半开的衣柜里。
最令人称奇的是城西的王铁匠。
自那夜后,他总在打铁时听见银剪开合声。
有次他醉眼朦胧地抬头,竟看见烧红的铁块上浮现出嫁衣纹样。
当他鬼使神差地抡起锤子时,火星溅落处,竟织就了件刀枪不入的软甲——甲面上绣着凤凰于飞,每根羽毛都是把微型银剪。
这件软甲后来被送到了边关。
将士们说,每当敌军箭雨袭来时,软甲上的凤凰便会展翅翱翔,银剪化作万千利刃反杀回去。
而最神奇的是,战死的将士们入殓时,身上寿衣总会自动变成喜服,领口处系着粒珍珠扣,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城南的老槐树至今仍在传唱那首歌谣:“银剪裁云霞,红线系天涯。
莫问嫁衣寒,魂归即我家。”每当夜风拂过,满树槐花便会化作红绸,在空中结成件未成的嫁衣。
有胆大的孩童伸手去抓,却总在指尖触到绸缎的刹那,听见无数女子的轻笑。
而那件始终在自舞的旗袍,如今静静躺在紫禁城的库房深处。
某日守夜的侍卫曾见它突然飘起,领口七粒珍珠扣同时崩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月光穿透库房天窗时,符咒上浮现出七个小字,正是当年苏绣传人临终前刻在银剪上的血咒——以魂为梭,以恨为线,织就三界第一衣。
紫禁城库房的青砖地泛着潮气,老太监陈福禄提着盏气死风灯,灯苗在穿堂风里晃成团鬼火。
他刚绕过第七根金丝楠木柱,忽听得头顶传来绸缎摩擦声。
抬头望去,那件悬在梁上的石榴红旗袍正无风自动,下摆扫过积灰的匾额,带下“正大光明”四个字的一角金漆。
“作孽哟。”陈福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灯影里却见旗袍领口不知何时多了粒珍珠扣,在幽暗中泛着青白的光。
他想起前日值夜的小顺子说,夜半总听见银剪开合声,混着女子呜咽从库房深处传来。
此刻那声音分明贴着耳根响起,惊得他手中灯笼脱手坠地。
油灯滚到旗袍下方时,火苗突然蹿高三尺。
陈福禄眼睁睁看着火舌舔上绸缎,却未燃起半点火星——那红绸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将火焰吞入经纬之间。
领口珍珠扣接二连三崩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每个符字都在渗出黑血。
更鼓声恰在此时敲响。
陈福禄转身要逃,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那旗袍不知何时垂落在他肩头,袖口伸出半截惨白手臂,指尖银剪抵住他喉结:“陈公公,可要试试新裁的寿衣?”
他认得这声音。
十年前在司礼监当差时,曾见过苏绣传人被押往菜市口。
那女子被剥皮时仍在笑,血淋淋的骨架上缠满银线,最后被塞进七重棺椁沉入护城河。
此刻这笑声与记忆重叠,混着银剪割开皮肉的脆响,在库房里激起层层回音。
陈福禄昏死前最后看到的,是旗袍下摆渗出的黑水在青砖地上汇成个“七”字。
等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的槐树下,怀中多了块染血的绣帕,帕角绣着半朵残荷。
与此同时,天津卫的码头正飘着细雨。
胡八一握着罗盘的手微微发抖,针尖在“离”位上疯转,却始终不肯指向任何方位。
大金牙蹲在旁边抽旱烟,火星子在雨里明明灭灭:“胡爷,这趟浑水咱可趟不得。
您瞅这罗盘,活脱脱像被女鬼勾了魂!”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腾起团血雾。
雾中隐约可见艘画舫,船头立着个穿石榴红旗袍的女子,发间银簪串着七颗珍珠。
她手中银剪开合间,整条大沽河的渔火同时熄灭,唯有她身上嫁衣泛着诡异的水光。
“来了。”胡八一突然扯开衣襟,胸口浮现出与绣帕相同的残荷印记。
这印记是今晨在客栈出现的,当时他正梦见个穿月白丧服的少女,指尖银针穿透自己心口。
此刻印记灼热如火,烫得他险些握不住洛阳铲。
画舫靠岸时,血雾凝成七盏红灯笼。
女子赤足踏过水面,足踝银铃响处,江底浮起七具泡发的女尸。
每具女尸都穿着开七粒盘扣的寿衣,脖颈处系着珍珠扣,扣眼全用红线绣成。
“胡爷可识得此物?”女子忽然轻笑,指尖银剪挑起件未成的嫁衣。
那绸缎分明是用人皮鞣制,经纬间还粘着未刮净的血肉。
大金牙突然惨叫着滚进江里——他看见嫁衣内衬绣着自家祖坟的堪舆图,每道山势走向都嵌着枚铜钱。
胡八一强压下心悸,摸出脖颈间的摸金符。
符胆刚触到空气,整条码头突然剧烈震颤。
他看见女子后颈浮现出七枚齿痕,齿痕间渗出的黑血在雨中凝成符咒,与库房旗袍上的朱砂纹如出一辙。
“原来你们是守陵人。”女子突然逼近,银剪抵住他心口残荷印记,“那便用你的血,来补全这霓裳羽衣的最后一片衣角!”剪刃刺入的刹那,胡八一怀中绣帕突然发烫,帕上残荷竟化作实体,花瓣如刀割开女子手腕。
黑血喷溅处,整条画舫开始坍塌。
胡八一趁机拽着大金牙跳江,身后传来万千绣娘的悲泣。
他回头望去,只见无数红绸从江底涌出,裹着女尸们跳起诡异的舞。
而那女子正站在漩涡中心,手中银剪不断裁开虚空,每剪一次,就有颗星辰坠入人间。
两人在芦苇荡里躲到天明。
大金牙数着怀表哆嗦:“胡爷,这娘们儿莫不是黄泉织女转世?
您瞅她那嫁衣,分明是用三魂七魄织的!”胡八一却盯着掌心发愣——昨夜被银剪划破的伤口里,正钻出根银线,线头系着粒珍珠扣。
他们循着银线找到座荒村时,正赶上七月半的盂兰盆会。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瞎眼婆婆,膝头摆着七盏河灯。
听见脚步声,婆婆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球映出胡八一胸口的残荷:“你们终于来了。
这村子里的女人,等了你们整整十年。”
话音未落,家家户户的衣柜同时炸开。
无数红绸裹着纸人涌上街头,纸人脸上都画着胡八一的面容。
瞎眼婆婆将河灯抛向空中,灯影里浮现出七具棺材。
棺盖开启时,陈福禄正躺在正中那具,胸口插着把银剪,剪刃上刻着“以魂为梭”四个小字。
“这是当年被织女残害的绣娘。”婆婆指尖拂过棺材,每具棺木都渗出黑水,“她们用最后的气运将魂魄缝进纸人,就为等守陵人来破这局。”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嵌着半块玉珏——与胡八一怀中那块严丝合缝。
原来这瞎眼婆婆正是当年引路的少女。
她告诉胡八一,要破霓裳羽衣须得三样信物:黄泉井的断香、奈何桥的银剪、以及……守陵人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说到最后这句时,她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大把银线虫。
当夜,胡八一梦见自己站在织布机前。
七百个绣娘的魂魄悬在丝线上,每个都缺了半边身子。
她们将银针递给他时,针尖还滴着血:“用你的血补全我们,我们便帮你织就斩魂的布。”他看见自己双手开始透明,经脉里流淌的全是银线。
惊醒时,窗外正下着血雨。
大金牙慌慌张张撞进来:“胡爷!
村东头老张家媳妇……她、她把自己缝进了嫁衣!”两人赶到时,只见那妇人正坐在铜镜前飞针走线,镜中映出的却是张腐烂的脸。
她手中银剪每裁开一次绸缎,就有个村民的寿衣自动变成喜服。
“来不及了。”瞎眼婆婆突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握着截断香。
她将香头按在妇人眉心,焦糊味中浮现出织女的虚影。
那妖物正坐在云端织布,丝线另一端系着整座村子的生魂。
“动手!”婆婆将玉珏拍进胡八一胸口,残荷印记顿时绽放血光。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眼前浮现出七道星门。
当第一道门开启时,他看见自己站在奈何桥头,孟婆汤里浮着把银剪;第二道门后是黄泉井,井底沉着七盏未灭的河灯;而第三道门……
第三道门里站着个穿月白丧服的少女。
她指尖银针穿透胡八一心脏,却没有鲜血涌出——他的心口开出一朵血色残荷,花瓣上站着七个微缩的绣娘。
少女突然哭了,泪水化作珍珠扣落在他掌心:“原来你才是我们要等的织郎。”
现实中的胡八一同时举起银剪与断香。
剪刃划过虚空的刹那,满天血雨凝成七颗星辰。
他看见自己化作银梭穿梭其间,将星辰织成匹流光溢彩的绸缎。
绸缎裹住织女的瞬间,所有红绸同时燃烧,火光中浮现出万千绣娘的笑脸。
瞎眼婆婆在火光中化为飞灰。
她最后留给胡八一的是件真正的嫁衣,用织女发丝与银河星光织就。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整座荒村的衣柜都自动敞开,飘出缕缕青烟。
而那件始终在自舞的旗袍,此刻正静静躺在嫁衣之上,领口七粒珍珠扣突然同时崩开,化作七只白鸽冲天而起。
三年后,胡八一在潘家园摆摊时,总有人问他胸口残荷的来历。
他从不解释,只是摸着那处印记微笑。
某日雨夜,个穿石榴红旗袍的女子来当首饰,发间银簪刻着半朵残荷。
她当完东西转身欲走,胡八一突然开口:“姑娘可要改件衣裳?”
女子驻足回眸,眼中映出漫天星斗。
她指尖银剪开合间,胡八一怀中的嫁衣无风自动,袖口伸出半截苍白手臂,轻轻勾住女子衣角。
窗外更鼓声适时响起,两人同时望向夜空——七颗星辰正连成把银剪模样,而北斗杓柄处,不知何时多了颗血红的星子。
“该走了。”女子将银剪别在胡八一领口,剪刃上忽然浮现出小字:以爱为梭,以命为线,织就人间第一衣。
当第一滴春雨落下时,两人同时化作流光没入星斗。
从此潘家园多了个传说,说每逢子夜,就能看见个穿旗袍的姑娘坐在当铺柜台后,手中银剪裁开的不是绸缎,而是漫天银河。
而那件嫁衣至今仍在胡八一的老宅里。
每月十五,衣襟处总会渗出黑血,在月光下凝成七个小字。
有次王胖子喝多了掀开查看,却见血字突然化作银线虫,顺着他七窍钻了进去。
等众人把他从茅坑捞出来时,他正穿着件寿衣跳大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银剪裁云霞,红线系天涯,莫问嫁衣寒,魂归即我家……”
最诡异的是去年清明,有个考古队在酆都鬼市挖出个青铜匣。
匣盖开启的刹那,七百件未成的嫁衣同时从地底涌出,裹着他们的设备跳起诡异的舞。
领队教授临终前画了幅画,画中是胡八一与那旗袍女子并肩而立,脚下踩着由寿衣与喜服铺就的星河。
而画作的角落里,藏着行小字:三界第一衣,原是阴阳两相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