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示:本站为天鹅湖票务官方授权演出订票中心,请放心购买。
你现在的位置:首页 > 演出资讯  > 舞蹈芭蕾

锡拉库萨:海风缝补的伤口

更新时间:2025-02-06 15:28  浏览量:2

欧阳霞/文 2011年的一个夏日,和平号邮轮切开地中海的晨雾,锡拉库萨的轮廓从靛蓝色的海平面浮现。这座由古希腊殖民者于公元前734年建立的城邦,曾是地中海最璀璨的明珠,柏拉图在这里追寻理想国,阿基米德在这里发现浮力定律,埃斯库罗斯在这里让悲剧的火焰第一次照亮舞台。如今,它成了胶片浸泡的风景,每个游客都是历史的显影师,每个街角都沉淀着三千年的文明遗迹。我坐在甲板上,电脑正播放着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玛莲娜踩着红色高跟鞋穿过1941年的奥尔蒂贾岛广场,她的影子被第勒尼安海的风卷起,与防波堤剥落的铜绿一同跌进现实的海浪。少年雷纳多的自行车铃声在我耳畔响起,那生锈的辐条缠满海藻,防波堤在黄昏裂成无数铜镜,每一片都映着玛莲娜的侧影。

奥尔蒂贾岛大教堂广场(Piazza del Duomo,曹诗嘉 摄)

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截图

当我踏上奥尔蒂贾岛时,地中海正在拆卸自身。远处锡拉库萨大教堂的巴洛克立面在晨光中浮动——那里曾矗立着雅典娜神庙,人们将希腊石柱砌入教堂墙体,如同将女性身体嵌入道德规训的框架。作为锡拉库萨最古老的城区,奥尔蒂贾岛是西西里岛的微缩史诗。这座被蔚蓝海水环抱的石灰岩半岛,宽不过千米,却堆积着磅大的文明断层:古希腊排水渠里卡着诺曼时期的箭镞;拜占庭马赛克碎片嵌在中世纪石缝;西班牙式阳台垂下黑手党鼎盛时期的铁艺花饰。我踩着阿波罗神庙遗址的碎石,公元前6世纪的陶立克石柱残骸上留着二战轰炸机的弹孔,裂缝里探出的几株仙人掌绽放着玛莲娜耳畔的橙红花朵。

锡拉库萨大教堂(曹诗嘉 摄)

我沿着阿基米德大道走向剧场,石缝间渗出淡蓝色雾霭。卖柠檬冰沙的老妇坐在海格力斯神庙残柱旁,她的身后铸铁花饰在月光下分泌出蜜的质感。“尝尝锡拉库萨的黄金吧”,她递来的玻璃杯壁上凝着盐霜,“这里的柠檬沐浴过希腊众神的呼吸。”的确,奥尔蒂贾岛的柠檬园曾是古希腊人的圣殿,他们相信黄色果实里住着太阳神阿波罗的精魂。而今,榨汁机的轰鸣取代了祭祀的竖琴,唯有阿雷图萨喷泉依旧流淌,传说泉水是月神阿尔忒弥斯为躲避河神追逐所化,泉水中的纸莎草从希腊时代摇曳至今。

锡拉库萨街道(欧阳霞摄)

三个日本游客正用长焦镜头捕捉穿吊带裙的本地少女,她们的影子投在帕拉佐·贝拉莫宫的阿拉伯风格拱廊上——那曾是中世纪西西里王国的权力中枢,如今爬满九重葛的藤蔓。

男性凝视是西西里海风里的盐分,将女性腌制成供人消费的标本。公元前5世纪,希腊商人用这里的港口贩卖女奴;1282年西西里晚祷起义,妇女用发簪刺穿法国士兵的咽喉;1943年盟军登陆时,墨索里尼的军官在此检阅“符合国家生育标准”的女性身体。

从奥尔蒂贾岛向北五公里,建于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剧场凿刻在石灰岩山体上,六十七级新月形石阶如同被凝固的声浪,这是古希腊殖民者留给锡拉库萨的永恒礼物,直径130米的观众席能容纳一万五千人,至今仍是世界上现存最完好的古希腊剧场。沿着被无数足印磨光的火山岩台阶攀爬,指尖触到凹痕里的历史——公元前468年,埃斯库罗斯在此首演《波斯人》;公元前212年,阿基米德在此用凹面镜阵列焚烧罗马舰队;1943年,墨索里尼在此发表《地中海霸权宣言》。我坐在抛物线最完美的第七排石座,花岗岩传导出灼烧感。导游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观众席,她说:“注意石阶上的沟槽,古希腊人用这些导水槽在演出时制造瀑布特效。”光斑停驻我的膝盖时,地下传来阿基米德的怒吼:“不要用几何学丈量女奴的腰窝!”公元前215年,这位伟大数学家正是在剧场下方的实验室,计算出球体体积公式,而同一双手设计的青铜规尺却被用来测量女性身体曲线。我的相机显示存储卡已满,仿佛这座剧场拒绝被现代技术复刻。

锡拉库萨古希腊剧场(曹诗嘉 摄)

剧场最高处,一群德国学生正在复原古希腊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们用手机播放海浪音效,而真正的海浪正在三公里外的港口拍打古罗马圆形竞技场遗址,那里曾举办五万人观看的海战表演,海水通过闸门涌入表演池,角斗士与鲨鱼的鲜血染红看台。

锡拉库萨盐场位于城市南郊,这片由腓尼基人开辟的盐田,是地中海最古老的工业遗址之一。公元前8世纪,这里的盐被装进双耳陶罐,与西西里女奴一同运往迦太基;中世纪,盐税养活了诺曼王朝的金库;二战期间,盐窖里藏着犹太儿童的最后一口气息。我的指尖抚过盐场博物馆的玻璃展柜,17世纪奴隶的汗盐标本竟渗出黏腻触感,还有电影里玛莲娜走过广场时,男人们喉结滚动的咸涩。

“盐是锡拉库萨的DNA,”馆长指着诺曼时期的银盐碟,“它让鱼肉不朽,也让暴力保鲜。”窗外,观光马车载着游客穿过几何状盐池,马蹄声与玛莲娜飘落的发丝声重叠。一只红脚鹬撞上博物馆防弹玻璃,翅膀在盐渍窗面划出眼泪状的痕迹。

盐场西侧的圣露西亚教堂正在举行婚礼,新娘的白纱拂过西班牙统治时期留下的石雕。这座献给西西里守护圣徒的教堂,地下室却藏着公元前三世纪的妓院遗址——古希腊陶片上的春宫画与圣母像共享同一面承重墙。神父的祝祷声飘进盐田。

从锡拉库萨向北眺望,埃特纳火山终年吞吐着硫磺云雾。这座欧洲最高活火山(海拔3357米)如同悬在西西里岛头顶的暗房,用岩浆与灰烬显影着岛屿的集体潜意识。火山北坡的葡萄园里,酿酒师递来一杯黑达沃拉葡萄酒说:“尝尝岩浆与血的鸡尾酒。”酸涩漫过舌面时,视网膜浮现蒙太奇:公元前5世纪,希腊军妓用葡萄汁清洗鞭痕;公元12世纪,阿拉伯农艺师在此嫁接出马斯卡托甜葡萄;1943年,黑手党教父在弹坑里栽种葡萄藤。此刻,玛莲娜的珍珠耳坠正在我的酒杯底化作沉渣。

“埃特纳的葡萄根系能穿透二十米火山灰,就像西西里女人的生命力。”酿酒师转动酒瓶,标签遮住瓶身拉丁文“爱与死”的刻痕。这座火山在过去三千年喷发过200余次,最近一次在2021年2月,岩浆却滋养了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壤。不远处的露天市场,农妇们正在售卖火山岩烤制的面包,焦黑外壳下是蜂蜜色的柔软。我突然明白锡拉库萨的酿酒哲学:所有暴力都需要经过发酵才能成为艺术,正如雷纳多将偷窥转化为青春期史诗。黄昏时分,火山口泛起暗红色光晕,将游客们的相机镀上古铜色,仿佛阿基米德时代的青铜镜重现人间。

和平号邮轮离港时,晚霞将锡拉库萨染成老电影色调。防波堤开始显影历史负片:雅典战舰的青铜撞角从海床刺出,与沉没的德国坦克炮管交媾;雷纳多的自行车在珊瑚丛锈蚀成化石,车铃孔洞长出荧光海葵。我掏出被海水蚀穿的500里拉硬币,缺口恰好框住玛莲娜走向深海的剪影——这个镜头在电影里持续七秒,而在地中海已循环显影了二十三个世纪。

当我转身眺望即将离开的锡拉库萨,看见卖柠檬的老妇迎着夕阳,她的皱纹在逆光中化作青铜镜上的裂痕。锡拉库萨大教堂的钟声响起,拜占庭时期的铜钟与法西斯时代的汽笛声交织,将但丁《神曲》中的诗句刻进海浪:“地狱最炽热之处,留给道德寒冬保持中立的人。”海风正在缝合所有被凝视撕裂的伤口,用盐,用青铜,用未被说出便已风化的爱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