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我正和相亲女孩在舞厅约会,一双手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是
发布时间:2025-09-10 11:19:43 浏览量:2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我和妻子苏晴之间沉默的距离。我放下碗筷,厨房里传来她清洗碗碟的声音,水流声哗哗作响,规律得像节拍器,敲打着这个沉闷的家。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滑向客厅角落的五斗柜,最上面那个抽屉的边缘,露出了一角泛黄的旧照片。我心头一紧,那是二十多年前,扎着马尾的林夏,在香樟树下笑得没心没肺。我迅速移开视线,拿起手机,假装在看新闻。
“明天,你同学的婚礼,定好闹钟,别又迟到了。”苏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没有回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超的疲惫。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她从厨房走出来,擦着手,身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她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却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电视,只是盯着茶几上那盘没动几块的苹果,眼神有些发空。这种反常的沉默,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不疼,但让人无法忽略。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她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欲言又止的话,像一把没上锁的钩子,勾起了我深埋心底的回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明晚,老地方,见一面吧。”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心脏猛地一缩。那个所谓的“老地方”,是早就被拆掉的“蓝色多瑙河”舞厅。而那个号码,我虽然没存,却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像一道烙印,刻在脑子里。
是林夏。
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1996年那个燥热的夏夜。
【引子】
1996年,我二十四岁,在一家国营工厂当技术员,不多不少的工资,不好不坏的前途。经单位里的热心大姐介绍,我和邻厂的会计苏晴相亲。苏晴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孩,她很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一杯温水,不热烈,但很舒服。
第三次约会,地点选在了城里最时髦的“蓝色多瑙河”舞厅。震耳欲聋的音乐,旋转的彩色灯球,舞池里疯狂扭动的年轻男女,这一切都让我这个习惯了车间噪音的人感到一丝局促。
苏晴显然也不适应,她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双手紧张地捏着小坤包的带子,坐在卡座里,像个误入派对的乖学生。
“要不,我们喝点东西?”我没话找话。
“好。”她点点头,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
我们要了两杯橘子汽水,玻璃杯壁上挂着水珠,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我笨拙地找着话题,从工厂的生产任务聊到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苏晴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我能感觉到,她也在努力,努力让这次约会不那么尴尬。
一曲终了,音乐忽然变得舒缓,是一首张学友的《吻别》。舞池里的人群渐渐慢了下来,一对对情侣相拥着,随着旋律轻轻摇摆。
我鼓起勇气,看着苏晴:“要不……我们去跳一曲?”
苏晴的脸颊微微泛红,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带着她滑入舞池,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腰间,她的手则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礼貌而生疏的距离,舞步也踩得磕磕绊绊。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很清爽。
就在我开始觉得,或许和这个安静的女孩共度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时,意外发生了。
一双柔软冰凉的手,突然从背后蒙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震动耳膜的音乐和鼻尖萦绕的、熟悉的茉莉花香水味。
一个调皮又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猜猜我是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声音,这种味道,这个玩笑的方式……我根本不用猜。是林夏。我的初恋,那个一年前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不告而别去了南方的林夏。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搭在我肩膀上的苏晴,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我该怎么办?
是立刻挣脱,大声喊出林夏的名字,给这个突然出现的惊喜一个热烈的回应?还是假装不知道,随便猜个名字,敷衍过去,维护眼前这场脆弱的约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秒钟仿佛被拉长成一个世纪。我能感觉到蒙住我眼睛的那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也在期待着我的答案。我也能感觉到苏晴在我面前,安静地站着,等待着我的反应。
一边是炽热如火的过去,一边是温润如水的现在。
我的懦弱,在那一刻暴露无遗。我选择了逃避。
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胡乱猜了一个单位同事的名字:“是……小张?”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随即,那双蒙住我眼睛的手,像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我慢慢转过身。
林夏就站在我身后,她穿着一条火红的吊带裙,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的眼圈红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失望。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身,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她……是你朋友?”苏C晴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小心翼翼。
我喉咙发紧,摇了摇头,撒了第一个谎:“不,不认识,可能认错人了。”
苏晴“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那一晚,我们再也没有跳舞。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我心里乱成一锅粥,悔恨、懊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我放弃了林夏,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安稳、更正确的路。
一个月后,我和苏晴订了婚。又过了半年,我们结了婚。
我以为,那个夜晚,连同林夏,会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里。
直到今天,这条短信,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段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
二十五年了。
我关掉手机屏幕,对面的苏晴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电视机里,家庭伦理剧正在上演,女主角声嘶力竭地质问着男主角,音量依然是35,不大不小,却足以掩盖这个家里所有的心事。
我站起身,轻轻拿过遥控器,将电视关掉。然后,我拿起沙发上的薄毯,小心地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卧室,关上门,再次打开手机,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第一章
第二天去参加同学婚礼,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酒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老同学见面分外热情,聊着各自的近况,吹着不高明的牛。我强颜欢笑地应付着,脑子里却反复盘旋着那条短信和那个夜晚。
苏晴坐在我身边,表现得体。她会适时地给我的酒杯续上茶水,会微笑着回应别人的敬酒,也会在别人夸赞我们夫妻恩爱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涩。她就像一个完美的妻子范本,无懈可击。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然没捅破,但已经被昨晚那句“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濡湿,变得半透明。
回家的路上,我开车,苏晴坐在副驾。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今天,见到不少老同学啊。”我没话找话。
“嗯。”她看着窗外,淡淡地应了一声。
“老李的儿子都上大学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
又是这种一问一答的模式,像在进行一场枯燥的程序。我的标志性动作——揉捏鼻梁——又不自觉地做了起来。每当我感到焦虑或不知所措时,就会这样。
车子驶过市中心,路过一片新开发的商业区。苏晴忽然开口:“这里,以前是不是叫‘蓝色多瑙河’?”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是吗?不记得了,拆了太多年了。”我故作镇定地回答。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转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晚上八点,我把车停在家楼下。“我单位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你先带念念上去吧。”我对准备下车的苏晴说。
女儿念念已经从后座探过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不回家吃饭吗?”
“爸爸去加班,给念念买好吃的。”我摸了摸她的头。
苏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别太晚。”
看着她们母女俩走进单元门,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巨大的愧疚。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说这么明确的谎。
我调转车头,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开去。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如今是一家叫“旧时光”的咖啡馆。我把车停在远处,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去。
咖啡馆里光线昏暗,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林夏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和二十五年前一样,她总喜欢选能看到窗外风景的地方。
她变了,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让她沉淀出一种从容优雅的气质。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剪短了,显得很干练。看到我,她笑了笑,朝我招了招手。
我在她对面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陈辉。”她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多了一丝沙哑。
“好久不见。”我干巴巴地回答。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这里……变化太大了。”
“是啊,什么都在变。”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看起来有点累。”
我们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她去了南方后的生活,我的工作,家庭。我知道了她后来也结了婚,又离了婚,没有孩子。这次回来,是调到总公司在这边的分部,担任市场总监。
气氛渐渐不再那么尴尬。仿佛那二十五年的时光,只是我们之间一场短暂的瞌睡。
“那天在舞厅,我从朋友那儿听说你也在,就想跟你开个玩笑。”她忽然提起了那个晚上,语气很平静,“没想到……”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笑了:“都过去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其实我当时就该想到,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她的豁达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回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老朋友。”她看着我,眼神很真诚,“以后在工作上,可能还会有交集,希望你别介意。”
“怎么会。”我连忙说。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咖啡馆快要打烊。临走时,她忽然说:“陈辉,你幸福吗?”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我生活的脓包。幸福吗?我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看起来完美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女儿。在外人看来,我应该是幸福的。可是,每天回到那个音量被固定在35的家,面对着和妻子相敬如宾的沉默,我真的幸福吗?
原来,有些人的名字,光是念出来,就足以让二十年的光阴坍塌成一瞬间。
我没有回答,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苏晴没有睡,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但显然没有在看。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
“嗯,忙完了。”我换着鞋,不敢看她的眼睛。
“念念等你等到九点半才睡,她说明天是周末,想让你带她去海洋馆。”
“好,好,明天一早就去。”我连忙答应。
我走进卧室,看到念念床头放着一本相册。我拿起来翻了翻,里面都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公园,在海边,在游乐场。每一张照片里,念念都笑得灿烂,而我和苏晴,也依偎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念念的画。画上有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她。我们在放风筝。她在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爱爸爸妈妈。
我的鼻头一酸,喉咙发紧。
我把相册放回原处,走到客厅。苏晴已经回了房间。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旁边还有一盒胃药。她的胃一直不好,每次我回来晚了,她都会因为担心而胃疼。
我走过去,拿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茶水冰冷苦涩,像我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我被闹钟吵醒。我睁开眼,看到苏晴已经起床了,正在衣柜前找衣服。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她身上,我忽然发现,她的背影,有些单薄。
“今天去海洋馆,你穿这件衬衫吧,念念说你穿这件好看。”她拿出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递给我。
我接过衬衫,心里五味杂陈。
在海洋馆,念念兴奋得像只小鸟,拉着我的手到处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心里的愧疚感愈发浓重。
我们去看海豚表演,巨大的水池边坐满了人。念念坐在我的腿上,看得目不转睛。苏晴坐在我旁边,拿着手机在拍照。
表演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念念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对我说:“爸爸,那个阿姨,和你手机里照片上的阿姨长得好像。”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不远处,林夏正站在那里,她也看到了我们。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朝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我下意识地去看苏晴。
她的手还举着手机,停留在拍照的姿势,但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没有看林夏,也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脸色苍白。
第二章
从海洋馆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念念玩累了,在后座睡着了。我和苏晴一句话都没有说。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每一句都像在嘲讽我。
我把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我熄了火,车里陷入一片死寂。我能听到自己和苏晴的呼吸声,一深一浅,交错在一起,却毫无节奏。
“她是谁?”苏晴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一个……老同学。”我揉着鼻梁,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老同学?”她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和冰冷,“哪个老同学,能让你大半夜撒谎出去见面?哪个老同学,能让你把照片藏在手机的加密相册里?”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了。她肯定是在我睡着后,用我的指纹解开了手机。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重要吗?”她的声音开始发抖,“陈辉,我们结婚二十四年了,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坦诚。”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们只是见了一面,聊了聊过去。照片是……是以前的。”
“以前?”她提高了音量,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是那个在舞厅蒙住你眼睛的女人,对不对?!”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或者根本没在意。
“你以为我傻吗?”她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那天你犹豫了,陈辉。你转过身看她的那个眼神,我记了二十五年!我一直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你选的是我。可我没想到,二十五年后,她一回来,你的魂就又被勾走了!”
“不是那样的,苏晴,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要把电视音量调到35,因为那个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你在想心事的时候不被我打扰?解释你为什么最近总是半夜才睡,对着手机发呆?还是解释你为什么开始对我说谎?”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原来,我自以为是的掩饰,在她眼里,都成了笑话。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等,等我一个坦白。
婚姻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客气。 而此刻,我们连客气都维持不住了。
“我们……只是朋友。”我无力地辩解。
“朋友?”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陈辉,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失望和伤痛,那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再看我,猛地推开车门,下了车。我也赶紧下车,拉住她的胳膊:“苏晴,我们回家说,别在这里。”
“回家?”她甩开我的手,“那个地方还叫家吗?那是个你用来逃避现实的壳!”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我一个人站在车边,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我抱起后座熟睡的念念,她的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我忽然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苏晴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把电视音量调到35,因为她根本不看电视了。晚饭后,她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我做好饭,她会出来默默地吃完,然后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全程和我没有一句交流。
这个家里,唯一的声音来源,就是女儿念念。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理你了?”念念拉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问我。
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成人世界的复杂。“爸爸妈妈在玩一个叫‘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爸爸你快认输呀,我不想妈妈不开心。”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针一样刺痛了我。是啊,为什么我不肯认输?因为我的懦弱和自尊心。我害怕面对苏晴的眼泪和质问,害怕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的核心缺陷——逃避,再一次将我推入了困境。
工作上的事情也变得棘手起来。公司和林夏所在的公司有一个合作项目,需要频繁对接。我成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试图申请调离,但领导以人手不够为由拒绝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和林夏接触。我们见面,只谈工作,绝口不提私事。但那种微妙的气氛,连旁人都能察觉到。
有一次开会,我因为走神,说错了一个数据。林夏很自然地帮我纠正了过来。会议结束后,同事老王拍着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陈辉,可以啊,这位林总监对你可不一般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烦躁。
这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我以为她们都睡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却发现床上是空的。
我心里一慌,赶紧去敲书房的门。“苏晴?苏晴?”
没人应。
我推开门,书房里也是空的。我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却看到她发来的一条短信,时间是晚上九点。
“念念发烧了,我带她去医院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立刻冲出家门,开车往儿童医院赶。路上,我一遍遍地拨打苏晴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我赶到医院,在急诊大厅里看到了她们。苏晴抱着念念,坐在输液区的椅子上,背影看起来疲惫又无助。念念的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难受地哼唧着。
我跑过去:“怎么样了?怎么不接我电话?”
苏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怀里的念念。
我从她手里接过念念,孩子滚烫的身体烙在我的心上。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医生怎么说?”我焦急地问。
“急性肠胃炎,引起的高烧,要输液观察一晚。”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看着她憔ăpadă嘴唇和眼下的乌青,心里一阵刺痛。“你……吃饭了吗?”
她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看着念念,我去买点吃的。”
我跑遍了医院附近所有还开着门的店铺,买了一份热粥和几个包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苏晴正拿着棉签,蘸着水,一点点地湿润念念干裂的嘴唇。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眼神里全是心疼。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到底伤害了一个怎样爱这个家的女人。
我把粥递给她:“快吃点吧,还热着。”
她没有接,只是说:“我不饿,你吃吧。”
“你必须吃,”我把勺子塞到她手里,语气不容置喙,“你不吃倒下了,谁来照顾念念?”
她看了我一眼,终于没有再拒绝,低头小口地喝着粥。
深夜的医院走廊很安静,只有偶尔经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的脚步声。念念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苏晴靠在椅子上,也累得睡了过去。
我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她身上。看着她熟睡的脸,我发现,不过短短几天,她好像憔劳了很多。我伸出手,想抚平她紧蹙的眉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林夏发来的信息。
“睡了吗?今天会上那个数据,我发了正确的版本到你邮箱,记得明天跟进一下。”
一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信息,此刻在我眼里却无比刺眼。我毫不犹豫地删掉了信息,然后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章
念念出院后,我和苏晴之间的冷战并没有结束,但气氛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们开始有了最基本的交流,内容全都围绕着孩子。
“念念的药,一天三次,饭后吃。”
“知道了。”
“周末的兴趣班,你送还是我送?”
“我去吧,你休息一下。”
这种对话,客气、疏离,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苏晴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争吵、可以发泄情绪的丈夫,而是当成一个“念念的爸爸”。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用一层厚厚的冰壳将自己包裹起来。
我宁愿她跟我大吵一架。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回了1996年的那个舞厅。这一次,我没有犹豫,我大声喊出了林夏的名字。林夏惊喜地转过身,扑进我的怀里。而苏晴,就站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们,然后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我转头看向身边,苏晴侧着身子,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悄悄下床,走到阳台,想抽根烟。拉开阳台门,却发现苏晴就站在那里。她穿着睡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超的慌乱。
“还没睡?”我问。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她说。
我们沉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陈辉,”她忽然开口,“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我的心一颤。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她苦笑了一下:“其实我知道。从你在车里对我撒谎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回不去了。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粘起来,也全是裂痕。”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岁月也是个神偷,专偷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说,“你没有错,你只是……没有那么爱我。或者说,你心里一直有个人,而我,只是在你需要一个妻子的时候,恰好出现了。”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不是的,苏晴。”我急切地想辩解,“我和她……”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打断我,“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二十五年前,你没有在舞厅遇见她,我们现在,会不一样吗?”
我愣住了。
会不一样吗?如果没有林夏的出现,我和苏晴的约会会顺利进行,我们会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过着平淡的生活。可是,那份深埋心底的遗憾和不甘,会消失吗?还是会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另一种方式引爆?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转过身,不再看我。“我累了,想睡了。”她拉开阳台门,走了进去。
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泛白。
第二天,公司通知,和林夏公司的合作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需要双方派代表去邻市出差三天,进行最后的谈判。名单上,赫然有我和林夏的名字。
我找到领导,想把这个差事推掉。
“小陈啊,我知道你家里最近有事。”领导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是这个项目一直是你跟的,临阵换将不合适。而且,林总监点名希望你能去,说你对项目最了解。这是对你能力的肯定嘛。克服一下,就三天。”
我无话可说。
晚上回家,我跟苏晴说了出差的事。我刻意没有提林夏也会去。
她正在给念念削苹果,听到我的话,手里的刀顿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知道了,什么时候走?”
“后天。”
“嗯。”她应了一声,继续削着苹果,一圈一圈,果皮连贯而完整,就像她此刻努力维持的平静。
出差那天,苏晴帮我收拾了行李箱,衬衫、西裤、领带,叠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放了一盒我常用的胃药。她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却唯独没有给我一个拥抱,或者一句“路上小心”。
在高铁站,我见到了林夏。她拉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看起来精神焕发。
“早。”她朝我笑了笑。
“早。”
上了高铁,我们的座位挨在一起。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到了酒店,也是安排的相邻房间。放下行李,林夏提议先去项目现场看看。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林夏确实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合作伙伴,她专业、果断,对市场的判断极其敏锐。和她一起工作,很高效,也很愉快。我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谈工作,绝不越界。
第二天晚上,谈判结束,项目成功签下。对方做东,在一家高档餐厅设宴庆祝。席间,酒过三巡,气氛热烈。对方公司的李总端着酒杯,走到林夏面前:“林总监,这次项目能成,您是最大的功劳!我敬您一杯!”
林夏微笑着端起酒杯,却被我拦下了。
“李总,林总监她酒精过敏,这杯酒,我替她喝。”我仰头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笑。李总拍着我的肩膀:“陈工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啊!”
林夏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宴会结束,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起走回酒店。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酒意,让人有些微醺。
“谢谢你,刚才帮我挡酒。”林夏说。
“没什么。”
走到酒店楼下的花园,她忽然停下脚步。“陈辉,我们能聊聊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回来,是别有用心?”她开门见山。
我没有说话。
“我承认,刚回来的时候,我的确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我打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结了婚,但过得好像并不快乐。所以,我……”
“所以你就策划了这一切?”我打断她,“包括让我们两家公司合作,包括这次出差?”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我动用了一些关系,促成了这次合作。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想给你一个机会。”
这个答案,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我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林夏,”我看着她,“我们都回不去了。”
“为什么?”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我,“因为你的妻子吗?陈辉,你敢说你爱她吗?你和她在一起,真的快乐吗?你每天过着那种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的生活,难道就没有一丝不甘心吗?”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心脏。
“那不是死气沉沉,那是生活。”我一字一句地说,“有争吵,有冷战,有失望,但也有温暖,有责任,有我女儿天真的笑脸。那是我选择的生活,是我必须负责到底的生活。”
“责任?”她冷笑,“你对她负责,那谁对我负责?二十五年前,在舞厅,你明明认出我了,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见你,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你身后,等你一个答案,等得心都碎了?”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我懦弱,我承认。”我说,“我当时被吓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伤害了你,也欺骗了苏晴。这是我犯下的错,我会用一辈子去弥补。但弥补的对象,是苏晴,不是你。”
“好,好一个弥补。”她含着泪笑了,“陈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懦弱!”
她说完,转身跑进了酒店。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酒意全被冷风吹散。我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隔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我立刻想到了林夏。我冲出房间,去敲她的门。
“林夏?林夏,你怎么了?”
里面没有回应,呻吟声却越来越清晰。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用力撞开了房门。
房间里,林夏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我冲过去扶起她。
“胃……胃病犯了……”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立刻打了120,然后用酒店的毛巾给她擦了擦汗。在等救护车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夏夏,你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我电话?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的胃不能再折腾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阿姨,您好,我是林夏的同事,她现在……不太舒服,我们正准备去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小伙子,麻烦你了。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她这次非要调回来,说是有个心结要解开。我知道,她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你吗?”
第四章
把林夏送到医院,挂了急诊,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是急性胃穿孔,需要立刻手术。
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签了一堆字。在手术同意书的家属关系一栏,我迟疑了片刻,最终写下了“朋友”两个字。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林夏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过,安静地睡着,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看起来有些脆弱。
我把她安顿在病房里,给她母亲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她母亲在电话里千恩万谢,说会尽快订机票赶过来。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收拾好东西,赶往高铁站。我给公司领导打了个电话,谎称家里有急事,需要提前回去。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乱成一团。林夏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把我原本平静的生活砸得波涛汹涌。我以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昨晚的一切,又让我陷入了新的混乱。
我同情她,甚至有些愧疚。但理智告诉我,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回到家,推开门,迎接我的是一片寂静。苏晴和念念不在家。我打了个电话给苏晴,她很快就接了。
“喂?”
“我回来了。你们在哪?”
“我在我妈家。”她的声音很平静。
“念念呢?”
“也在。”
“我……我过去接你们。”
“不用了。”她顿了顿,说,“陈辉,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想在我妈这儿住几天。”
我的心一沉。“苏晴,你听我解释,这次出差……”
“我不想听。”她打断我,“我累了。等我想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孤独和恐慌。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我走到电视机前,下意识地想打开它,把音量调到35,让屋子里有点声音。但我举起遥控器,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害怕那个熟悉的音量,会提醒我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在公司强打精神工作,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连饭都懒得做。我试着给苏晴打电话,发信息,但她要么不接,要么只是简单地回复“念念很好,勿念”。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过去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我和苏晴从相亲到结婚,从二人世界到三口之家,那些平淡琐碎的日常,此刻都变得无比珍贵。
回忆是座漂亮的监狱,你以为你在欣赏风景,其实你只是个囚徒。
我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周末,我忍不住开车去了岳母家。岳母家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我走到三楼,刚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苏晴和她母亲的对话声。
“晴晴啊,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岳母的声音。
“妈,没什么,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想回来住几天。”
“你别骗我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是不是陈辉在外面有人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
“……都怪我,”岳母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该催你们那么早结婚。陈辉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不定。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更多的是合适,不是喜欢。”
“妈,您别说了。”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怎么能不说?你受了委屈,还不让我说?”岳母的声音也激动起来,“他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他!不行,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别!”苏晴急忙阻止,“妈,这是我们俩自己的事,您别管了,好吗?让我自己处理。”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你就知道忍!从小到大都这样!你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吗?男人是会得寸进尺的!”
我站在门外,手脚冰凉,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原来,在岳母眼里,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原来,苏晴的委屈,她们都看在眼里。
我没有勇气再敲门,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车里,我趴在方向盘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以为我努力维持的幸福家庭,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样一个笑话。
我的手机响了,是林夏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陈辉,谢谢你。”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妈都跟我说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没事了就好,好好养病。”我打断她。
“我……想见你一面。”她说,“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有。”她的语气很坚决,“就在医院楼下的咖啡馆,我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她挂了电话。
我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我必须去,我必须把这一切做个了断。我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这不仅会毁了我的家庭,也会让林夏越陷越深。
我开车去了医院。在楼下的咖啡馆,我见到了林夏。她穿着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你来了。”她看到我,露出一个微笑。
“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坐下来,开门见山。
她搅动着面前的白开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我:“陈辉,我们……算了吧。”
我愣住了。
“那天晚上,躺在手术室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她说,“我追逐了半辈子,以为是爱情,其实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当年你没有选择我,不甘心自己输给了一个看起来那么平凡的女人。我这次回来,与其说是为了找你,不如说是为了跟当年的自己较劲。”
“住院这几天,我妈一直陪着我。她跟我说,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她说,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很心疼。我才意识到,我的执念,不仅伤害了你和你的家庭,也伤害了最爱我的亲人。”
“昨天,你妻子来医院看过我。”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什么也没说,就是给我送了一束康乃馨,还带了一锅她自己熬的鸡汤。她让我好好养病,说……有什么事,都等身体好了再说。”林夏的眼圈红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为什么会输给她。”
“她比我勇敢,也比我爱你。她用她的沉默和包容,给了你最大的体面。而我,却只想着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满足我自己的私欲。”
“所以,陈辉,忘了吧。忘了我,也忘了过去。好好对她,她是个好女人。”
说完,她站起身,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然后,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坐在咖啡馆里,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喉咙发紧,用力吞咽了好几次,才把那股酸涩压下去。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的电话。
“喂?”
“苏晴,”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见你,现在。”
第五章
我约苏晴在市中心的公园见面,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她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嬉戏的孩子们,侧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林夏……她都跟我说了。”我先开了口。
苏晴没有看我,目光依然停留在远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对不起。”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陈辉,你跟我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可是,人到中年,‘对不起’是最无力的三个字,因为它换不回信任,也抹不掉伤害。”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了一下。
“我知道。”我低声说,“我知道我的道歉很廉价,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说。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她自嘲地笑了笑,“给你一个继续欺骗我,继续活在过去的机会吗?”
“不。”我摇了摇头,迎上她的目光,“给我一个重新学着去爱你的机会。给我一个,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的机会。”
我把我所有的懦弱和挣扎,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从二十五年前舞厅里的那次犹豫,到这些年来深埋心底的不甘,再到林夏回来后我的彷徨和动摇。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向她敞开自己的内心。
苏晴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陈辉,”她缓缓开口,“你知道吗?结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真正地看到我,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合适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妻子。”
“我学着做你喜欢吃的菜,学着在你加班的时候不打扰你,学着在你父母面前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媳。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林夏的出现,让我明白,我错了。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
“那天在海洋馆,念念指着她说,那个阿姨和你手机里照片上的阿D姨长得好像。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原来,我二十多年的付出,都抵不过你手机里的一张旧照片。”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去医院看她,不是为了示威,也不是为了宣示主权。”她说,“我只是想去看看,让你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很好,很优秀,比我漂亮,比我能干。我承认,我嫉妒她。”
“但是,当我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脆弱得像个孩子的时候,我忽然就不嫉妒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了一个时间的死胡同里,谁也出不去。”
“苏晴,我……”
“你先听我说完。”她打断我,“我妈说得对,我从小就习惯了忍。我觉得,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我退了二十多年,退到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是离婚协议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已经签好字了。”她说,“财产,房子,车子,都可以给你。我只要念念的抚养权。”
我看着那张纸,感觉它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想好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想好了。”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陈辉,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我们都累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猛地站起来,从背后抱住了她。这是我们冷战以来,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不。”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哽咽,“苏晴,别离开我。求你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我以为,只要我认错,只要我坦白,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从没想过,她会真的下定决心离开我。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开始挣扎。
“我不放!”我抱得更紧了,“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混蛋,我懦弱,我自私!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就是别离开我,别离开这个家!”
“我们还有一个家吗?”她哭了,眼泪浸湿了我的肩膀,“陈辉,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一个人带着念念住在娘家,她每天晚上都会问我,爸爸为什么不来接我们回家?她说她想你了。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的爸爸,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孩子的眼睛是面镜子,能照出成年人世界里所有的不堪和谎言。
“对不起,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只能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相拥而泣,像两个迷路的孩子。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夜色笼罩下来,四周变得很安静。
哭了很久,苏晴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从我怀里挣脱,擦了擦眼泪。
“离婚协议书,我先放在你那里。”她说,“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也觉得,分开对我们都好,就签了字给我。”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纸。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路过念念的幼儿园,路过我们常去的超市,路过那家“旧时光”咖啡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影子。
最后,我把车停在了公司楼下的地下车库。这里空旷、安静,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无数中年人的疲惫和无奈。
我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一遍又一遍地看。苏晴的字迹很娟秀,和她的人一样。在签名栏,那两个字,签得用力而决绝。
我的核心缺陷——逃避和懦弱,终于,导致了最坏的结果。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父亲打来的。
“喂,爸。”
“小辉啊,你那个……智能手机,怎么发那个……会动的画啊?你妈看别人都发,她也想要。”我爸在那头,用他浓重的口音,慢吞吞地问。
“爸,那个叫表情包。”我耐着性子解释,“我之前不是教过您吗?在聊天框旁边,那个笑脸,点一下……”
“哪个笑脸?我这里有好几个啊……”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教他。这个场景,在过去几年里,发生过无数次。每次,我都有些不耐烦,觉得他们太笨,学得太慢。
但今天,听着父亲在那头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我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哦哦,会了会了!我发给你了,你收到了吗?”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说。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张“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的动态表情图。
“爸,收到了。”我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满意地说,“你……最近怎么样啊?工作忙不忙?跟晴晴还好吗?”
“挺好的,爸,您别担心。”
“那就好。晴晴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人家。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多让着她点。”
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第六章
在车里哭了多久,我不知道。哭到最后,眼泪都干了。我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里自己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忽然觉得很陌生。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拿出手机,给苏晴发了一条信息:“等我。”
然后,我发动车子,开回了家。
家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冰冷而空旷。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厨房,把冰箱里那些快要过期的食材全部清理掉,然后列了一张长长的购物清单。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我去了超市,按照清单,把购物车堆得满满的。蔬菜,水果,肉类,还有念念最喜欢喝的酸奶和苏晴爱吃的零食。
回到家,我开始大扫除。我把地板拖得锃亮,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把沙发套和窗帘全都拆下来洗了。我甚至把那个被我藏着林夏照片的五斗柜,也彻底清理了一遍。
那张泛黄的旧照片,被我拿了出来。我看着照片里林夏灿烂的笑脸,看了很久,然后,我把它和那份离婚协议书一起,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了。我走进厨房,系上那条苏晴常用的、洗得发白的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我做了三菜一汤,都是苏晴和念念爱吃的。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锅玉米排骨汤。
饭菜的香气,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让这个冰冷的家,有了一丝烟火气。
我把饭菜摆上桌,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苏晴。没有配任何文字。
过了很久,她回复了两个字:“等我。”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苏晴和念念站在门口。念念看到我,立刻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腿。“爸爸!我好想你!”
我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也想你。”
苏-晴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切,眼神里有些惊讶。她看到了干净整洁的客厅,看到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也看到了我身上系着的围裙。
“你……”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先进来吧,饭菜快凉了。”我侧身让她进来。
那顿晚饭,吃得很安静,但和之前的冷战不同,这种安静里,没有了剑拔弩张,多了一丝不易察超的温情。
“爸爸,这个排骨真好吃!”念念吃得满嘴是油。
“好吃就多吃点。”我给她夹了一块。
苏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饭。但她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了碗筷。苏晴想来帮忙,被我拦住了。
“我来吧,你去陪念念玩一会儿。”
我在厨房里洗碗,苏晴陪着念念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绘本。我能听到念念咯咯的笑声和苏晴温柔的讲解声。这曾经是我家里最习以为常的场景,此刻听来,却觉得无比珍贵。
洗完碗,我走出来,看到念念已经靠在苏晴怀里睡着了。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念念抱起来,送回她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
回到客厅,苏晴还坐在沙发上。
“我们……谈谈吧。”我说。
她点了点头。
我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像以前那样隔着一个遥远的距离。
“苏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想再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我只想告诉你,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丈夫。我想每天早上起来给你做早饭,想在你下班回家的时候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我想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捏捏肩膀,在你生病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我想做一个真正的父亲。我想陪着念念长大,不错过她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我想教她勇敢、诚实,而不是像我一样懦弱、逃避。”
“我把那张照片,和离婚协议书,都锁起来了。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封存。封存那个犯了错的、不成熟的过去。从今天起,我想为我们的未来活一次。”
“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压力。你可以继续住在你妈妈家,也可以随时回来。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我会一直等,等到你觉得,我可以重新成为你的丈夫的那一天。”
我说完,站起身,从书房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问。
“你打开看看。”
她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很简单的白金戒指。
“我们结婚的时候,条件不好,只买了一对银的。”我说,“我一直想给你换一对好的,但总觉得没到时候。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戴上它,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苏晴看着那对戒指,眼圈慢慢红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她的左手。
我颤抖着,拿起那枚女戒,小心翼翼地,重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第七章
苏晴没有立刻搬回家。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奇特的状态。白天,我们像朋友一样发信息,聊聊工作,聊聊孩子。晚上,我会做好饭,等她带着念念回来吃饭。吃完饭,她会陪念念玩一会儿,等孩子睡了,她就会离开。
她没有拒绝我的靠近,但也没有完全接纳。她在观察,在考验,也在给自己时间。
我明白,信任的重建,比摧毁要难上一万倍。我能做的,只有坚持。
我戒了烟,开始学着煲各种养生汤给苏晴调理肠胃。我研究菜谱,每天变着花样给她们做饭。我开始主动分担所有的家务,不再让她操心。
周末,我会安排好一家三口的活动。去郊野公园放风筝,去科技馆看展览,去图书馆看书。每一次,我都把重心放在她们母女身上,用心去感受她们的快乐。
念念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她似乎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在变好。她会抱着我的脖子,悄悄地在我耳边说:“爸爸,你最近好像变帅了。”
我知道,孩子口中的“帅”,不是指外貌,而是指我整个人的状态。
我和苏晴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开始聊一些除了孩子以外的话题。聊她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聊我公司里的人事变动。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
有一次,我们聊起了电视。
“说起来,我们家好久没开过电视了。”我说。
“是啊。”她笑了笑,“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也懒得看。”
“以前,你为什么总把音量调到35?”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吗?我都没注意。可能……就是个习惯吧。”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也不是。那时候,你总是回来很晚,回来也不怎么说话,就自己玩手机。家里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把电视开着,有点声音,感觉……像个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原来,那个我一直以为是用来监视我、丈量我们距离的音量,竟然是她对抗孤独的方式。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那么久。”
她靠在我怀里,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僵硬了。
一个月后,林夏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下周就要回南方了。走之前,想请你和你太太吃顿饭,算是正式道歉和告别。”
我把信息拿给苏晴看。
“你想去吗?”我问她。
她想了想,说:“去吧。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才算真正地过去。”
我们约在一家环境雅致的中餐厅。林夏是一个人来的,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也恢复了往日的干练。
“苏晴姐,陈辉。”她站起来,朝我们笑了笑。
“坐吧。”苏晴拉着我坐下。
那顿饭,吃得比我想象中要平和。林夏绝口不提过去,只聊了聊未来的工作计划。苏晴也表现得很得体,和她聊着南方的天气和美食。
饭局快结束时,林夏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苏晴姐,这杯茶,我敬你。”她看着苏晴,眼神很真诚,“对不起,之前因为我的自私和偏执,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困扰。也谢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了我体面和善意。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苏晴也端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谢谢。”林夏一饮而尽。
她又看向我:“陈辉,也祝你幸福。”
“你也是。”我说。
从餐厅出来,我和苏晴牵着手,在街上慢慢地走。晚风习习,吹在脸上很舒服。
“你真的……放下了?”我问。
“嗯。”苏晴点了点头,“其实,从我去医院看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下了对她的芥蒂。我只是……还没放下对你的失望。”
“现在呢?”我紧张地问。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不安。
“我老公最近表现这么好,我哪还有什么失望?”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我们之间,久违的亲昵。
我的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我用力地把她拥进怀里。
“苏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那天晚上,苏晴没有再回娘家。
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给我盖被子。我睁开眼,看到苏晴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吵醒你了?”她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
“陈辉,”她轻声说,“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不好?”
“好。”我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一定。”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苏常已经起床了。客厅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不是新闻,也不是电视剧,而是念念最喜欢看的动画片。
我走出去,看到苏晴正坐在沙发上,陪着念念一起看。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她们母女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走到电视机前,看了一眼音量。
是20。
一个刚刚好的数值。
我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听到苏晴在身后问:“今天早上,想吃煎蛋还是炒蛋?”
我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回答:“你做的,我都爱吃。”
阳光穿过厨房的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知道,我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而那个关于1996年夏天的秘密,也终于可以被永远地锁在记忆的抽屉里,不再打扰我们崭新的生活。
我拿起平底锅,熟练地打了个蛋。蛋液在热油里滋滋作响,像一首动听的歌。
我转过头,看到苏晴正靠在厨房门口,微笑着看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再开口。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已经抵达了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