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黄丽珈:《爱的消亡史》
发布时间:2025-09-30 12:32:14 浏览量:1
由西班牙现代弗拉明戈编舞师曼纽尔·利南带来的《爱的消亡史》日前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上演。该剧让人更加体会到爱的消亡的浓烈,已经深入他充满矛盾张力的舞蹈哲学观。
首演前,剧场外聚集了一群人,差不多20位弗拉明戈的爱好者穿着有粉色色块的上衣或者裙子,或者是全套粉色西装,明媚热情地完成了一次快闪舞蹈。她们的表演浓烈、热情,好些小女孩在结束时,久久不肯离去,弗拉明戈本来就是民众的文化,是在小酒馆里表演爱恨情仇的浓烈身体和音乐的交织,在这一刻,它的历史开始具像化,开启了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这是继了去年全女班的西班牙拉法艾拉·卡拉斯科(Rafaela Carrasco)舞团带来的、颠覆传统旋转红色裙摆的弗拉明戈舞者形象的另一个载誉全球的新节目。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利南并不是那种先天条件特别出色的舞者。他的个子并不高,面部轮廓也不那么鲜明,但是他的舞蹈却很鲜明。在弗拉明戈的世界里,对舞蹈的理解不是油画一样的标准动作,不是白色或者黑色的现代舞,而是炽热的、充满生命力的红色。 这是一种极具西班牙特色的哲学观。
整个舞台和灯光的配合就是从大面积的粉色转成大红色,再转为暗红,一切都在凸显这样的一种戏剧性。他在左边的舞台开了一扇门,好像是我们的心门,灯光的变化也是从这里打开。他从这个门进出,完成换装,完成新生,脱掉带着旧人气味和过往的黑衣,披上粉色的新衣,准备迎接一段新恋情。
弗拉明戈的核心精神是“Duende”(灵魂的震颤),即用全部的生命力去表达深刻的情感。弗拉明戈中的这一主题,其目的不是为了渲染恐怖或悲伤,而是为了反衬和赞美生命的激情与尊严。弗拉明戈艺术,特别是其歌唱部分“Cante Jondo”(深歌),将这种戏剧性发挥到极致。
爱的细微、澎湃和消亡,被歌唱,被舞蹈,不是退缩或者含混,而是直面甚至是迎面而上,向死而生。这台演出的舞者加歌者、伴奏者一共12位,唯一的一位女性Mara Rey就好像地母一般的存在。据说,她就是这部剧中“爱情”的化身。她嗓音沙哑带有强烈的撕裂感,可以用汉斯·季默在最新的音乐会电影《沙漠之钻音乐会》中的旁白来形容:“她(他)在用一种声带极其可能会被摧毁的边缘的方式唱诵”。这种声音仿佛要将灵魂从身体中扯出,直接开启终极对话。这种声音,本身就是我们竭尽全力与爱的消亡之间搏斗的痕迹。
舞蹈中爆发的脚步,撼动人心的歌声,更多吉他的嘶鸣,都是在说:
既然终有一死,那就在死前让生命如火焰般彻底燃烧。
在正午时分
我那玫瑰飘零的秋天
化作繁花盛放的春天
你的唇与我的唇
如果红色是是弗拉明戈传统的、充满生命张力的表达元素。那曼纽尔·利南在《爱的消亡史》中,探讨的是爱一种更内在,更缓慢和更沉默的“消亡”。爱的消亡,既是解脱,也是一种破碎。这也是为什么全男班的舞者会使用黑色的蕾丝做演出服。在弗拉明戈和西班牙文化中,黑色蕾丝(尤其是曼蒂利亚mantilla)是典型的女性服饰。它象征着优雅、神秘和诱惑,甚至是一种被禁锢的、被规训的女性美。个子不高的利南是第一个选择穿上黑色蕾丝的男性舞者,这是一个有想法的舞者对弗拉明戈乃至社会传统性别角色的一次挑战。他剥离了蕾丝纯粹的“女性气质”标签,转而挖掘关于“消亡”的隐喻。
《爱的消亡史》探讨的是爱情的消逝,记忆的痕迹以及时间带来的印迹。蕾丝的网状结构,象征着一种 “若隐若现”和“支离破碎” 。就像一段逝去的爱情,记忆中的细节已经模糊(镂空的部分),但痛苦的骨架和结构依然清晰(黑色的线条)。我们透过蕾丝看到舞者的身体,正如我们透过时间的薄纱回望已消亡的爱。
他们说你不爱我
我却没有一丝悲伤
因我对你的爱无需证明
有时我愿独处 无人堪扰
我愿安逸自在 无人烦扰
如果红色是爆发和对抗性的,如同斗牛士的披风,是生命公开的壮烈舞蹈。那么黑色的消亡就是内敛的,不是一瞬间的终结,而是一个缓慢渗透性的过程。它更像是记忆的褪色、情感的冷却,是一种寂静的哀悼,而非激烈的呐喊。也因为这样的创作,利南展示了弗拉明戈不仅可以表达炽热如血的激情,也可以探讨如黑色蕾丝般精致、复杂、充满阴影的内心主题。高手的表达是超越技法,他脚法的复杂且清晰,有力又充满音乐性,已然是大师级水平。他对弗拉明戈的节奏、韵律和情感表达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理解。他构建在这些之上的,是对于爱情,对于人性,对于细微感受的关注和表达,那才是最打动人心的艺术升华。
因为虽然我们都知道爱一定会消失,但是我们每一次都全身心的投入。
飞蛾扑火也罢,向死而生也好。
因为爱本身的迷人和生命力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动力。
浮世万千,唯愿得君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