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 :此生必来之地,也是此心必归之所——读刘明理的游记有感
发布时间:2025-10-02 20:10:09 浏览量:1
读刘明理的文字《 西藏游历散记——半程有感 》时,我常有一种错觉:字句不是从笔尖流出,而是从天地间的缝隙里溢出来。那些关于西藏的描写,不是旅行日志,也不是地理记录,而像是一种“灵魂的回声”。他笔下的山与河,既是具体的风景,也是时间深处的倒影。当他写“此生必来之地”,我仿佛听见了某种召唤——不是外界的呼喊,而是心灵最深处的渴望。
引子往往是门扉,而这一扇门打开的不是世界,而是“我”与世界的交集。于是,读刘明理,并非只是去看一片高原,而是走进一场与自我对话的旅程。时间在文字里被延缓,空间在描述里被拉伸,于是我们能从他的笔触里,看见原本被忽略的细节:水流初起的颤动,风掠过草原的纹理,甚至偶然目光相遇时的闪烁。这些细节像一粒粒光,在缝隙里照亮我们。
高原的召唤
读刘明理的《西藏游历散记》,我总觉得那不只是一次远行,而更像是一场灵魂的呼吸。高原的天空,蓝得不近人情,却在他笔下化为一种能被拥抱的柔软。那是比梦境还要纯净的颜色,一种仿佛能涤尽人间尘埃的透明。当车队自黄花机场启程,疾驰向日喀则的道路时,不仅是轮胎在与大地摩擦,更是生命在与无垠宇宙悄然对话。
散记里的细节,像一道道敞开的缝隙,让读者得以窥见大自然的无限层次。扎什伦布寺的厚重、萨迦寺八思巴像的凝望、珠峰大本营的壮丽——这些场景并非只是景点,而是某种超越物质的存在。它们在文字里闪烁着形而上的光芒,提醒人:人类的渺小,正是因为宇宙的广阔。
更打动我的,是旅行者的身份。他不再是忙碌都市里的齿轮,不再是职场上计算时间的人,而是一位卸下身份的行者。退休的年纪,竟成了另一种开始。许多人以为人生后半程是回望与停顿,刘明理却在高原的召唤里,重新找到了奔赴的理由。这种姿态,让他的游记不仅是地理的行程,更是精神的远征。
读到此处,我似乎听见了高原稀薄空气里的呼吸,那不紧不慢的节奏,像是生命本该拥有的纯粹律动。正因如此,这篇游记才显得不只是“看风景”,而是一种与天地深情对望的过程。
大地的语言
当刘明理描绘日喀则与阿里时,我总感觉那些文字不是被写下来的,而是被“听”出来的。那是一种大地的语言,只有在高原的深处,才可能如此清晰而辽阔。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两个半湖南省的空间尺度,在地图上或许只是数字与面积,但在文字里却转化为一种呼吸感——胸腔被稀薄的空气拉开,灵魂被苍茫的景象推向无垠。
他说,这里不仅是“此生必来之地”,更是“此生应多来之地”。这句话在我心底回荡良久。因为“必来”只是一种朝圣的冲动,而“应多来”则是一种与大地的对话关系。那意味着,这片土地并非只是一次性的惊鸿一瞥,而是能与人生命相互滋养的所在。
读着读着,我仿佛看见了藏羚羊从远处奔跑而来,野驴与野牛在山谷里默默吃草,黑颈鹤展翅划过天空。它们不是孤立的动物,而像是古老史诗的字句,在天地间自在跳动。大自然用它们写下的篇章,不是为了让人们惊叹,而是提醒我们:人类不过是万物中短暂的一瞬。
更奇妙的是,刘明理的笔触里没有刻意的壮观。他不去强调“高山”的压倒性,也不把“湖泊”渲染为夸张的蓝色,而是轻轻地写下:江河源头的细流在眼前潺潺。这样的细节,让人忽然明白——真正的震撼,往往来自最不起眼的角落。因为那是生命的开端,因为一切伟大的奔流,都是由一滴滴清澈的小水珠汇聚而成。
读这些描绘时,我总觉得文字已经模糊了边界。它不再是单纯的记录,而像是一种冥想,一种对大地心灵的呼吸。那片土地用云影和风声低语,而作者用细腻的感受去回应。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所以,这不只是“旅游笔记”,更像是一场静默的心灵对话。当他说“幅员辽阔”时,我看到的不只是地理的宽度,而是生命被扩展的可能性;当他提到“生物多样”时,我感受到的不只是自然的丰盈,而是人类与万物本应共享的和谐。
大地的语言,从不需要高声呼喊。它只在高原的风中,在湖泊的倒影里,在一位旅行者平静的凝望之中,缓缓流淌。
偶遇的亮光
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些遇见,往往比风景更为长久。刘明理笔下的苟兄,就是这样一道突如其来的光。
他们在班公湖边相遇。那片湖,像蓝宝石一样,咸淡水共存,仿佛天地为此破例,将矛盾调和为一体。而苟兄的出现,也像湖水一般,将人世的平凡与不凡交织在一起。他是一位七十五岁的老人,却仍独自骑着普通摩托车,每年行走两万公里,十次进藏。他的故事,不带任何雕琢的修辞,却让人瞬间屏息。
我读着读着,仿佛能看见他的皱纹,在高原阳光下闪烁着铜色的光泽。那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一种生命的刻印。就像被岁月磨砺过的岩石,粗糙却坚韧,寂静却熠熠生辉。他的眼神里没有倦怠,只有对远方的渴望;他的脚步没有退缩,只有在旅途上不断延伸的决心。
刘明理写道:“含饴弄孙的年纪,他偏选择了充满挑战的骑行。”这句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许多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经与沙发、茶盏、广场舞为伴;而苟兄却在路途的颠簸里,寻找另一种人生的节奏。他的背影,像一只老鹰,羽毛虽已斑驳,却仍然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清晰的弧线。
这样的遇见,不仅仅是一段故事的插曲,而是一种隐喻:每一个人,其实都能选择不同的方式去与生命对话。有人安于静谧,有人奔赴远方;有人在屋檐下寻求安全,有人则在风沙中寻找自由。而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外在的条件,而是内心那份“仍愿出发”的勇气。
更动人的是,这份偶遇不是短暂的寒暄,而是一种彼此生命的照亮。旅行团的朋友们在车上议论纷纷,却都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召。甚至连高原反应,在那一夜之后,也奇迹般消退。究竟是红景天的作用,还是精神力量的暗示?无从考证。但我宁愿相信,那是因为人心在光芒中被点燃,身体才得以卸下负担。
苟兄的车轮,最终消失在远方尘土里。但那轰鸣声,却像一种回声,在每个人心底久久回荡。这样的相遇,让人明白:旅途不只是抵达目的地,而是在陌生的风景里,遇见一个让你重新思考生命的人。那一刻,风景退到背景,人的光芒成了真正的主角。
偶遇,是旅途中最难以预料的奇迹。而这奇迹,不是因为外在的壮丽,而是因为它照亮了人心深处,最柔软却也最渴望燃烧的角落。
歌与舞的夜晚
当高原的夜幕缓缓降临,白日里的苍茫与浩瀚渐渐沉入静谧。可是,在刘明理笔下,这个夜晚却忽然活了过来。那是一个充满酒香与歌声的夜,一个属于旅人、属于团体、属于灵魂的共鸣时刻。
青稞啤酒在桌上冒着泡沫,仿佛湖泊里翻涌的浪花。举杯的瞬间,每个人都忘却了高反、忘却了舟车劳顿,心底只有纯粹的喜悦。这不是城市里的推杯换盏,而是一种更接近原始的生命庆典。酒液在喉咙里燃烧,不是为了麻痹,而是为了唤醒。那一刻,每个人都变得年轻,每颗心都像初生的孩子一样敞亮。
歌声响起,《北京的金山上》在夜空里回荡。那不是一首单纯的歌曲,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共振。歌声穿过空气,撞击雪山的胸膛,又反弹回来,落入每个人的耳朵。这是一种奇妙的回音,像是天地在参与合唱。最后一声“哎,巴扎嘿!”袁校长表演得夸张又到位,宛如一道骤然的闪电,把整个夜晚点燃。
我读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异的画面:天上的星辰都低下头,凑近人间聆听这群旅人的歌舞;高原的风也停了脚步,静静看着这场小小的狂欢。歌与舞不再只是娱乐,而是一种跨越语言、跨越年龄、跨越经历的联结。它让人意识到:人生中最珍贵的,不是壮观的风景,不是宏伟的建筑,而是与同行者在某个瞬间心意相通。
而这样的夜晚,本身就带着超现实的意味。想象一下,几位已届花甲甚至古稀之年的老人,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小镇里,举杯高歌、翩然起舞。他们的身体或许早已不如从前,可是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自由。这不是对抗岁月的反叛,而是对岁月最坦诚的回应:我们仍然能够快乐,仍然能够放肆,仍然能够用歌声与大地对话。
这场歌与舞的夜晚,也是一种象征。它告诉我们:人生不是单线的跋涉,而是需要间歇的庆祝,需要在艰辛中给予自己片刻的释放。就像修行路上的一次篝火,不仅温暖了身体,也照亮了内心的孤独。
于是,夜晚不再只是黑暗的名字,而成了一场生命的节日。那一声声歌唱,仿佛在提醒:我们并不孤单;那一个个舞步,仿佛在宣告:生命依然轻盈。
正因如此,这个夜晚的记忆,注定会比白日里的壮丽景色更为长久。因为它属于心灵,属于那份无需言说却能彼此理解的共鸣。
在路上的修行
旅途的最后,刘明理写下了一句极轻却极重的话:“人在旅途,人生亦如一场修行。”这句话像是风声,又像是来自雪山深处的低语,把整段游记推向了形而上的高度。
旅行,表面上是地理的移动,是从黄花机场到日喀则、从狮泉河到班公湖的公里数堆叠。但在更深的层面上,它其实是一场灵魂的流浪与淬炼。高原的空气稀薄,让呼吸变得艰难,也让人更真切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高原的景象壮丽,却也残酷,提醒我们生命的坚韧必须在风雪中被验证。
修行,不在于闭门打坐,而在于对未知的勇敢踏足。在阿里、在羌塘无人区,每一步都是对身体极限的挑战,也同时是对心灵边界的试探。当高反悄然消退,不只是医药的功效,而是一种心灵与自然达成的和解。那一刻,人与大地不再是对抗的关系,而是并肩同行。
而“修行”更体现在与人的相遇。苟兄的身影,像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每个人内心深处被压抑已久的自由梦想。他的车轮丈量大地,也丈量着时间的纵深;他的故事不仅属于他自己,而是为听者种下一颗种子——我们是否也能勇敢出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远方?
还有那个歌与舞的夜晚,更是一种修行。它提醒我们,修行不是冷漠的克制,而是懂得在合适的时刻拥抱生命、拥抱欢乐。当歌声在高原夜空里回荡,那其实是一种祈祷,一种将有限生命交托给无限苍穹的祈祷。
更深的修行,是在比较中得到的清醒。刘明理写到“世界上仍有国家因民族宗教矛盾陷入战火”,这让“岁月静好”不再是一句浪漫的诗,而是一种沉重的真实。真正的安宁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有人默默守护、有人默默负重。当他们在边境看到“宁舍自己一条命,不丢祖国半寸土”的对联,那也是一种修行——让心灵谦卑,懂得珍惜。
在路上的修行,不是为了成佛,而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它让人理解:自由与责任并存,快乐与艰辛相依,孤独与相遇同在。它让人知道:生命本就漏洞百出,但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真实而可贵。
所以,当旅程告一段落,真正带走的不是相机里的照片,而是那些无法言说的感受——雪山的寂静、湖水的蓝、陌生人眼中的光、同行者的笑声。这些都会在日后的平凡岁月里,成为一种隐形的支撑,提醒我们:人生仍在路上,而每一步都值得。
在路上的修行,没有终点。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旅途。
结尾:归途上的静默
当书合上,当旅程结束,当高原的风声渐渐退去,我忽然发现,这样的文字留给我们的,不是壮丽的影像,而是一种静默。那静默并非空无,而是充盈着回声。就像归途中,窗外掠过的风景已模糊成色块,但心中却有一种明亮持续闪烁。
刘明理的笔触让人明白,旅行不是抵达,而是延展;不是拥有,而是回应。他的文字提醒我们,每一次凝望山河的瞬间,都是在与生命对话。那些山,那些河,那些野生动物,甚至那些偶遇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们:活着,就是不断聆听、回应与重生。
于是,最终我们得到的,不仅是对西藏的向往,更是对生命的再次确信。这就是归途的意义——带着静默,却也带着光,走向下一个未名的远方。
2025-09-21初稿
2025-09-23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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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简海平,住在海外三十多年。曾在北美读书工作。几年前开始学习诗歌和散文写字,也写一些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