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舞厅,一个丰满女人贴着我跳舞,她说她老公常年不在家
发布时间:2025-10-21 15:21:52 浏览量:3
当我把那本存着家里全部八万块钱的存折塞到陈淑琴手里时,我老婆李秀兰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我们这栋老家属楼的屋顶。
在此后的整整十年里,这件事成了我和秀兰之间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她一遍遍地问我,一遍遍地骂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把我们两口子半辈子攒下的血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给一个“舞厅里的女人”。
她不知道,我每次想起那个女人在舞厅昏暗灯光下孤寂的眼神,脑子里浮现出的,其实是我师父林涛豪爽的笑脸,以及多年前,他在酒桌上拍着我肩膀许下的那个重若千钧的嘱托。
可这一切,在当时都还很遥远。
故事真正开始,是在1996年一个闷热的夏夜,在那个地板发黏、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和汗味的“金色年华”舞厅里。
第1章 霓虹下的影子
九十年代的工厂,日子就像车间里那台老旧的冲压机,每天“哐当、哐当”,单调、重复,但好歹有个盼头。我们这些熬了十几年工龄的老师傅,不好不坏地捧着个铁饭碗,最大的娱乐,也就是下了班凑在车间门口,抽着烟,吹着牛,骂几句不咸不淡的领导。
那天是车间张主任的儿子考上了大学,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请我们几个技术骨干去城里新开的“金色年华”舞厅“见见世面”。
说实话,我对那种地方是有些抵触的。灯红酒绿,男女搂在一起黏黏糊糊地晃,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老婆李秀兰更是把这种地方当成洪水猛兽,去之前,她给我熨好了唯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嘴里却念叨了半个钟头,核心思想就一个:别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学坏了。
我叫王建军,那年三十有六,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手上活儿在整个厂里数一数二。我的人生,就像我用锉刀磨出来的零件一样,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每一寸都清清楚楚。我爱我的家庭,爱我那个节俭到近乎抠门的妻子秀兰,也爱我那个刚上小学的儿子。我觉得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安稳,平淡,一眼能望到退休。
舞厅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五颜六色的旋转灯光,晃得我有些头晕。张主任他们早就老油条似的各自找了舞伴,在舞池里扭得起劲。我笨手笨脚,在角落的卡座里坐了半天,一杯兑了水的橘子汁喝得见了底,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开溜。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大哥,一个人啊?请我跳支舞呗?”
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的磁性,像砂纸轻轻磨过心头。我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女人。她算不上顶漂亮,但身材很丰满,一件紧身的红色连衣裙包裹着成熟的曲线,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发,脸上化着在当时看来有些浓的妆。
我愣住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太会。”
她“噗嗤”一声笑了,眉眼弯弯,眼角的细纹也跟着荡漾开来。“不会可以学嘛,跟着音乐走就行了。”
她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就把我拽进了舞池。
她的手很软,带着温热的湿气。舞池里人挤人,她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我的身上。一股浓郁但不刺鼻的香气钻进我的鼻腔,混合着她身上温热的气息,让我这个常年只闻得到机油味儿的男人,脸瞬间就红到了脖子根。
那是一首慢四,节奏舒缓。我僵硬得像根木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她腰上放,还是该悬在空中。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主动抓着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隔着薄薄的料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腰肢的柔软和惊人的弹性。
“大哥,看你就不常来这种地方。”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呼吸吹得我耳朵痒痒的。
“嗯,第一次来,跟同事。”我老实回答,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
“挺好,”她轻轻地笑,“不像我们,闲得发慌了,就只能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我听不懂的落寞。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脸。灯光扫过,我看到她浓妆之下,其实眉目很清秀,只是眼神里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和忧愁,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
“你……经常来?”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卸了下来,像一个漂泊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码头。
我的心跳得厉害,一种陌生的、混杂着紧张和一丝怜悯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我不是不解风情的傻子,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奇怪的是,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反而觉得肩膀上的这个女人,很可怜。
一曲终了,音乐切换成了快节奏的迪斯科。她从我怀里退出来,对我笑了笑,“谢谢你,大哥。”
我点点头,正准备退回我的角落。
她却忽然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叫陈淑琴。我老公……他常年不在家。”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试探,有邀请,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绝望。然后,她转身,丰腴的背影很快就汇入了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消失不见。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秀兰那张严肃的脸,儿子天真的笑脸,还有眼前这个叫陈淑琴的女人落寞的眼神,交替出现。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舞厅。回家的路上,夏夜的风吹在身上,黏糊糊的,就像陈淑琴留给我的感觉,暧昧、危险,又带着一丝让人无法拒绝的忧伤。
我以为,这只是我平淡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水里的糖,很快就会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想到,这颗糖,日后竟会变成一块巨石,差点把我整个家都砸得粉碎。
第2章 尘封的承诺
从舞厅回来后的一个多星期,我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白天在车间里干活,锉刀在零件上划过的“唰唰”声,听起来都像是舞厅里的沙锤在响。晚上躺在床上,旁边是秀兰均匀的呼吸声,我眼前却总是晃动着陈淑琴那张化着浓妆的脸,和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老公,他常年不在家。”
这句话像个魔咒,反复在我脑子里回响。她是什么意思?她是那种女人吗?还是说,她只是太寂寞了?
我心里烦躁,又不敢跟任何人说。这种事,跟谁说?跟车间的工友说,他们只会挤眉弄眼地起哄,说我王建军走了桃花运。跟秀兰说?我估计她能当场拎着菜刀把我从五楼扔下去。
秀兰是个典型的传统女人,贤惠、能干,但思想也相对保守。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觉得彼此合适,搭伙过日子。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钱,等儿子将来上大学、娶媳妇。
那天晚上,她照例给我端来一盆洗脚水,水温烫得刚刚好。她蹲在我面前,给我搓着脚,一边搓一边絮叨着厂里分的肉票又快到期了,盘算着是换成五花肉还是排骨。
看着她鬓角渗出的细汗,和手上因为常年做家务而生出的薄茧,我心里一阵愧疚。王建军啊王建军,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瞎琢磨什么呢!不就是一个舞厅里萍水相逢的女人吗?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就是了。
我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彻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为了让自己忙起来,我主动跟车间主任申请,把一批最难啃的精密模具的活儿给揽了过来。那几天,我几乎是吃住都在厂里,每天加班到深夜,累得沾床就睡,也就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午睡,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了。
我睁开眼,看见秀兰正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的一个大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那个木箱子是我的宝贝,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一些我舍不得扔掉的老物件。
“你找啥呢?”我揉着眼睛问。
“找找咱家还有没有富余的布票,想给儿子做条新裤子,他那条裤子膝盖都磨破了。”秀兰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坐起身,也凑了过去。箱子里,除了几件我的旧工装,就是一堆证书和老照片。我随手拿起一本相册,翻了开来。
相册已经很旧了,牛皮纸的封面都起了毛边。翻开第一页,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上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一样的蓝色工装,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我,瘦得像根麻杆。另一个,则比我高半个头,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显得特别精神。
“哎,你看,师父。”我指着照片上的人,对秀兰说。
秀兰凑过来看了一眼,也笑了,“是林涛师父啊,那时候你们可真年轻。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师父,林涛。
我刚进厂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是林涛手把手地教我,从最基础的识图、划线,到后来高难度的研磨、抛光。他对我,比对亲兄弟还好。那时候我家里穷,经常吃不饱饭,师父就隔三差五地从家里给我带饭盒,里面总是装着师娘做的红烧肉。他总说:“建军,咱们工人,手上没力气可不行,得多吃肉!”
林涛不仅教我技术,更教我做人。他常说,做人要像做零件一样,讲良心,讲规矩,不能差一丝一毫。他这人,仗义、豪爽,在厂里人缘极好,谁家有困难,他都是第一个伸手帮忙。
后来,厂里搞技术改革,需要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去外地的项目上支援,一去就是好几年。林涛技术最好,又是党员,二话不说就报了名。
他走的前一晚,叫我去他家喝酒。师娘不在家,就我们师徒俩。那天,他喝了很多,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老婆和刚出生的儿子。他老婆身体不太好,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建军,”他喝得满脸通红,抓着我的手,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师父这一走,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家里……就拜托你了。你师娘一个女人家,要是有个什么事,你千万得帮衬着点。就当……就当是师父欠你的。”
我当时拍着胸脯,眼眶发热地跟他保证:“师父,你放心!有我王建军在一天,就不能让师娘和弟弟受一点委屈!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那晚的酒,喝得又烈又烫,那句承诺,也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可后来,林涛走了没多久,他家也从厂里的家属区搬走了,据说是搬到了城里他岳父家那边。再后来,厂里效益时好时坏,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慢慢地,也就和师父一家断了联系。
我只依稀记得,师娘的名字,好像就叫……淑琴。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我的大脑。
陈淑琴……淑琴……
会是她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相册差点掉在地上。我仔细回忆舞厅里那个女人的样貌,想把她和记忆里那个总是温和地笑着、给我盛红烧肉的师娘联系起来。可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记忆早已模糊,我实在想不起来师娘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但这个巧合,还是让我坐立不安。
“想什么呢?魂都丢了。”秀兰推了我一把。
“没……没什么。”我连忙把相册合上,放回箱子里,心里却翻江倒海。
如果舞厅里那个风情万种、眼神落寞的女人,真的是我师父的爱人,我的师娘……那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她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师父呢?他回来了吗?他知道吗?
还有她那句“我老公常年不在家”,难道指的就是常年在外地支援的师父?
一连串的疑问,像无数只蚂蚁,在我心上疯狂地啃噬着。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必须去找到她,我必须去搞清楚这一切。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陌生女人的好奇了。
这关系到一个我曾经无比敬重的兄长,关系到我年轻时许下的一个滚烫的承诺。
第3章 菜市场的重逢
心里的那个疙瘩,一旦结下了,就再也解不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丢了魂的侦探,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才能再见到陈淑琴。再去舞厅?不行,那种地方太招摇,万一被熟人看见,传到秀兰耳朵里,那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只知道她叫陈淑琴,连她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偌大一个城市,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那天下班,我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心不在焉地往家走。路过我们家附近那个菜市场时,我习惯性地停下来,准备买点秀兰交代要买的豆腐。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卖菜的吆喝声、买菜的讨价还价声、鸡鸭的叫声混成一片,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我推着车,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穿行。
就在我快走到豆腐摊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卖鱼的摊位前,一个女人正弯着腰,仔细地挑着案板上的鲫鱼。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衬衫,一条灰色的裤子,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绳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
是她!
虽然她没化妆,穿着也朴素得像个最普通的家庭主妇,和舞厅里那个光彩照人的样子判若两人,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陈淑琴。
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正专注地跟鱼贩子说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为几毛钱的价格而犹豫。阳光透过菜市场顶棚的缝隙照在她脸上,我这才看清,卸下浓妆的她,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细纹,脸色也有些蜡黄,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舞厅里散发着危险魅力的神秘女人,而是一个为生活奔波、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普通人。
我心里五味杂陈,推着车,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同志,这条鱼能不能再便宜点?你看我经常来你这儿买的。”我听到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跟鱼贩子说。
鱼贩子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姐,这都是最低价了,再便宜我就得亏本了。你到底要不要?”
陈淑琴的脸涨得通红,捏着手里那几张毛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对着鱼贩子说:“老板,这条鱼,还有旁边那条大的,我都要了。一起算。”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
陈淑琴听到我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当她看到是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得无比慌乱和尴尬,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下意识地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你?”她喃喃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嗯,是我。”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真巧啊,你也住这附近?”
鱼贩子麻利地把两条鱼装好,递给我。我把那条小一点的鲫鱼递给陈淑琴,“拿着吧,就当……就当我请你。”
她连连摆手,脸更红了,“不不不,这怎么行,我不能要。”
“拿着吧,一条鱼而已。”我把鱼硬塞到她的菜篮子里,然后推着车,跟她并排往外走,“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也住这儿?”
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菜市场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离我们远去了。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我知道,她肯定以为我是故意在跟踪她,或者对她有什么企图。
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停下车,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我……我想问你个事。你……你认识一个叫林涛的人吗?”
听到“林涛”这个名字,陈淑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豁然抬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她这个反应,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真的是她。她就是我的师娘。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和颤抖。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奔涌而出。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王建军。林涛,是我师父。”
“王……建军?”陈淑琴呆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过了好几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了,“你是……你是那个小王?师父他最得意的那个徒弟?”
“是我,师娘。”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声“师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陈淑琴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蹲在地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充满了委屈、心酸和无助,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手忙脚乱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皱巴巴的手帕递给她。
她哭了很久,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她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脸上满是泪痕,对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建军……让你见笑了。”
“师娘,你别这么说。”我连忙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师父呢?他……他不是常年不在家吗?他去哪儿了?”
提到师父,陈淑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她领着我,走到了附近一个僻静的小公园。我们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她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枯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把这些年的事情告诉了我。
原来,师父林涛当年去外地支援,一去就是十几年。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工作狂,把全部精力都扑在了项目上,几年才回一次家。他把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寄了回来,以为这样就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可谁知道,三年前,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脊椎,瘫痪了。
为了不拖累厂里,也为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硬是没让单位上报工伤,自己拿着一点微薄的补偿金,就退了休。因为行动不便,他一直待在项目所在地的那个小县城里,由一个远房亲戚照顾着,死活不肯回来。
“他说,他不想让我和孩子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陈淑琴的声音哽咽着,“他说他是个废人了,回来也是个累赘。”
而陈淑琴,一个女人家,带着儿子,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师父寄回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他看病买药了。她原来在街道工厂有个工作,后来工厂倒闭,她就下了岗。为了供儿子上学,为了给丈夫寄医药费,她什么活都干,去饭店洗过盘子,去市场卖过菜,生活把她从一个受人尊敬的“林师傅的爱人”,磋磨成了一个为几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的市井妇人。
“那……那你去舞厅……”我艰难地问出了那个最让我困惑的问题。
陈淑琴的脸又白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
“我听人说,舞厅里有‘陪舞’的工作,跳一支舞能挣几块钱。来钱快。”她苦笑着说,“我知道那地方名声不好,可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伟马上要上初中了,到处都要钱。你师父那边,每个月的药也不能断……”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建军,那天在舞厅……我对你说那些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你像个好人,心里太苦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千万别误会,也别……也别告诉你师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憔悴、卑微的女人,和我记忆里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我碗里夹满红烧肉的师娘联系在一起。我也无法想象,我那个豪气干云、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师父,会像一头受伤的狮子一样,独自躲在遥远的小县城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生活,到底对这对善良的夫妻做了什么?
那一刻,舞厅里的暧昧和旖旎,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沉甸甸的现实,和压在我心头那句尘封了近二十年的承诺。
“师娘,你放心。”我站起身,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后有任何事,你来找我。师父的家,就是我的家。有我王建军在,就不会让你们再受一点委屈。”
第4章 秘密的裂痕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沉重的秘密。
我开始有意识地接济师娘陈淑琴。我不敢动家里的存折,秀兰对钱看得紧,少一分她都能察觉到。我只能从自己的零花钱和偶尔接私活挣的外快里,一点一点地省。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会偷偷留下几十块钱。有时候,我会借口说厂里聚餐,其实是把省下来的饭钱,买成米和油,送到师娘家去。
师娘家住在一个很破旧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终年不见阳光。她和儿子林晓伟就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单间里。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就是全部家当。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心里酸得不行。晓伟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他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陈淑琴很尴尬,不停地用围裙擦着手,嘴里说着:“家里乱,让你见笑了。”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对晓伟笑了笑:“是晓伟吧?都长这么高了。我是你爸爸的徒弟,你得叫我王叔叔。”
晓伟很懂事,站起来,怯怯地叫了一声:“王叔叔好。”
从那以后,我隔三差五就会过去一趟。有时候是送点吃的用的,有时候是帮她修修家里接触不良的电灯,换换漏水的水龙头。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对一个独身的女人来说,却是天大的难事。
每次我去,陈淑琴都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要留我吃饭。我怕人多嘴杂,从来不敢留下。我只是叮嘱她,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比侦探的眼睛还厉害。我的这些反常举动,到底还是引起了秀兰的怀疑。
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为什么最近烟抽得少了?为什么厂里聚餐的次数突然变多了?为什么我的口袋里总是空空如也?
“王建军,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事瞒着我?”一天晚上,她给我打洗脚水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心里一惊,脚在热水里都打了个哆嗦。“瞎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秀兰把毛巾往盆里一扔,水花溅了我一裤腿,“那你这个月工资怎么少了五十块钱?别跟我说是发错了,我问过隔壁老李家的了,他们一分没少!”
我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算得清清楚楚。我只好撒谎说:“前几天……前几天车间的刘师傅家里出了点事,孩子生病,我……我借给他了。”
“借钱了?”秀兰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我,“借给谁了?刘师傅?哪个刘师傅?我怎么没听说他家孩子生病?”
“就是……就是机修组的刘全。”我硬着头皮胡诌。
秀兰冷笑一声:“行啊,王建军,你现在本事大了,都学会撒谎了。刘全上个礼拜就跟他老婆回乡下看丈母娘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我顿时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那天晚上,我们结婚十几年来,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秀兰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红着眼睛,坐在床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王建M,我们从一穷二白过到今天,容易吗?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儿子将来能有出息。你倒好,在外面大手大脚,还跟我撒谎。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了?”
“”三个字,像三根针,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被冤枉的愤怒和无法解释的憋屈,一下子冲上了头顶,“我王建军是什么人,你跟我过了十几年你不知道吗?”
“我以前是知道,可我现在不知道了!”秀兰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自从你上次去了那个什么舞厅回来,你就变得不对劲!你跟我说实话,你那些钱,是不是给舞厅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可以忍受她的节俭和唠叨,但我无法忍受她这样侮辱我的人格,更无法忍受她用那么肮脏的词汇去形容师娘。
可我能说什么?我说我把钱给了我师父的老婆?她肯定会追问,你师父的老婆你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突然要给她钱?一来二去,舞厅的事肯定瞒不住。到时候,在秀兰眼里,陈淑琴就是一个在舞厅里勾搭自己丈夫的女人,事情只会更糟。
那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那场争吵,最终在我的沉默和秀兰的哭泣中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我们家里的气氛就变了。秀兰不再跟我唠叨家常,我下班回家,迎接我的不再是热腾腾的饭菜和她的笑脸,而是一室的清冷和沉默。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是隔着一条冰冷的银河。
这种冷暴力,比吵架更让我难受。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因为我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我的家庭,是我相濡以沫的妻子;另一边,是我师父的嘱托,是我不能放下的道义和责任。
我像一个走钢丝的人,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掉进万丈深渊。
可我没得选。师父师娘的恩情,我不能忘。那个承诺,我必须遵守。我只能更小心,更谨慎,希望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地埋在心底。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多加小心,就能维持住这脆弱的平衡。
但我没想到,一个从千里之外打来的电话,很快就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推向了彻底失控的边缘。
第5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打破家里死水般平静的,是陈淑琴一个深夜打到我们楼道公共电话亭的电话。
那天我正在厂里上夜班,是秀兰接的。她半夜被邻居叫醒,披着衣服去接电话,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找我,声音还带着哭腔,脸色当场就变了。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秀兰坐在饭桌前,眼睛又红又肿,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已经凉透了。
“王建军,你长本事了啊。”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还是个女人,半夜三更,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出了什么事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谁……谁打来的?”我故作镇定地问。
“我怎么知道是谁!人家就说找王建军,有急事!我说你不在,她就把电话挂了。”秀兰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跳了起来,“王建军!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和伤心而扭曲的脸,知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跟她摊牌。但我还是下意识地隐瞒了舞厅那一段,我怕那会成为永远也洗不清的污点。
“她……她是我师父林涛的爱人。”我艰难地开口。
“你师父的爱人?”秀兰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你什么时候跟你师父家联系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段时间,在街上碰到的。”我把师父出意外、师娘生活困难的事情,掐头去尾,大致跟她说了一遍,“秀兰,师父当年对我有大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之前给她的那些钱,就是接济她和孩子的。”
我以为,我说出真相,秀含会理解我。毕竟她也知道师父当年对我的好。
可我低估了一个女人在怀疑和嫉妒时,逻辑会变得多么偏执。
“碰到的?说得真巧啊!”秀兰冷笑着,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王建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早不碰到,晚不碰到,偏偏这个时候碰到?还瞒着我偷偷摸摸地给钱?要是心里没鬼,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我不是怕你多想吗!”我急了。
“我多想?要不是你做得让人多想,我会多想吗?”秀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我告诉你,王建军,朋友有困难,帮一把,可以。但你这么个帮法,把自己的家都不顾了,偷偷摸摸,不清不楚,这算什么?我不管她是你师父的谁,我们家的钱,一分都不能再给她!”
她的态度,强硬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因为我最初的隐瞒,而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就在我们冷战升级的时候,我接到了陈淑琴。她找到了我的厂里,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建军,你师父……他不行了。”她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医院那边刚打来电话,说他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让我们赶紧准备钱做手术。医生说……医生说手术费至少要八万块。要是手术成功,人还有可能救回来……”
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在1996年,八万块钱,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工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那是我和秀兰从牙缝里省了十几年,准备给儿子将来上大学、娶媳妇用的全部家当。
陈淑琴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抓住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建军,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亲戚朋友能借的我都借遍了,也就凑了不到一万块。你师父他……他这辈子没求过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建军,求求你,你帮帮我,救救你师父!这笔钱,我就是做牛做马,下辈子也一定还给你!”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连忙扶住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师父,另一边是我和秀兰辛苦半生攒下的血汗钱,是我们这个小家庭未来的全部指望。
我该怎么办?
那天下午,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秀兰看我脸色不对,也没再跟我吵,只是默默地做饭。
饭桌上,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太了解秀兰了,让她拿出家里全部的积蓄去救一个十几年没联系的“师父”,她绝对不会同意。在她看来,我们的儿子,我们自己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想法没错,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首先要守护自己的家庭。
可我呢?我王建军,受过师父天大的恩惠,许下过重若千钧的承诺。现在师父命悬一线,我就因为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那我这辈子,良心能安吗?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跟我的儿子讲什么叫“情义”,什么叫“担当”?
那晚,我一夜没睡。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师父教我磨零件时专注的眼神,一会儿是秀兰在灯下缝补儿子衣服时温柔的侧影。我的心,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道义,一半是家庭。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背叛。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悄悄地爬起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从床底下那个大木箱子里,翻出了那个被秀兰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存折。
存折上那个“八”后面跟着一长串“零”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手却在不停地发抖。我知道,我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可能会毁了我的家。
但我别无选择。
有些事,错了,可以弥补。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和悔恨。
我宁愿让秀兰恨我,也不愿意让我自己,恨自己一辈子。
第6章 存折与尖叫
我拿着存折找到陈淑琴的时候,她正坐在她家那张破旧的桌子前发呆,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桌上放着一堆凑来的、零零散散的钞票,最大面额的也不过是十块。
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把那本存折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里面是八万块,密码是咱们厂成立的年份。你赶紧去银行取钱,给你师父汇过去。救人要紧。”
陈淑琴看着桌上的存折,整个人都傻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几秒,她的眼泪才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她“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建军,你……你这是把家都掏空了啊!我……我受不起啊!”她泣不成声,“这钱我不能要,我不能害了你和你的家!”
“师娘,你快起来!”我赶紧去扶她,“什么叫害?当年要不是师父,我王建军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他给了我吃饭的本事,给了我做人的道理,他的命,比这几万块钱重要多了!你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陈淑琴才颤抖着收下了存折。她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种沉重到让人窒息的情感。
我知道,我们之间,从此背负上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债务,更是两家人命运的纠缠。
我从陈淑琴家出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压了上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秀兰。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直到天黑透了,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我们家窗户里传来秀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我心里一沉,知道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饭桌被掀翻在地,碗筷碎了一地。秀兰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死死地瞪着我。
她看到了我,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我扑了过来。
“王建军!你这个天杀的!钱呢?我们家的钱呢!”她疯狂地捶打着我的胸口,指甲在我脸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你把钱给谁了?你是不是给那个了!你说啊!”
那一刻,我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就那么站着,任由她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她打的不是我,是她对未来的恐惧,是她苦心经营的家轰然倒塌时的绝望。
“秀兰,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她尖叫着,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王建军,你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连儿子都不要了,连这个家都不要了!你不是人!你是个!”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们围在门口,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看着秀兰那张绝望的脸,看着门口那些看热闹的眼神,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家,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安稳平静的家,就在这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碎成了一地鸡毛。
秀兰打累了,哭累了,就那么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王建军,”她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声音说,“我们……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不……秀兰,不能离婚!”我慌了,蹲下身想去拉她,“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家不能散啊!你看在儿子的份上……”
“儿子?”她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儿子?你把我们娘俩未来的活路都断了,现在跟我提儿子?”
那天晚上,儿子被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我和秀兰,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站在门口,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用八万块钱,去赌一个师父的命,去守一个男人的承诺。
可我输掉的,却是我整个世界。
第7章 冰冷的余波
家,从那天起,变成了一个冰窖。
秀兰没有再提离婚,但她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决心。她把我的被褥和枕头,从卧室里扔了出来,扔在了客厅那张又小又硬的沙发上。
她不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不看我一眼。我成了这个家里一个透明的影子。她会给儿子做饭,但我的那一份,永远不会出现在饭桌上。家里的衣服她会洗,但我的那件脏工装,只会被她嫌恶地踢到角落里。
儿子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传声筒。
“爸,妈让你把阳台的花浇一下。”
“爸,妈说家里的酱油没了,让你下班带一瓶回来。”
每次听到儿子用稚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达着这些没有温度的指令,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冷战,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孩子。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不安。
厂里的风言风语也传开了。那天我们家闹得那么大,整栋楼都听见了。很快,各种版本的流言就开始发酵。有人说我王建军在外面养了小的,被老婆发现了。有人说我,把家底都输光了。
我在厂里,从一个人人敬重的老师傅,变成了一个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陈世美”。那些曾经跟我称兄道弟的工友,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承受着来自家庭和外界的双重压力,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短短一个月,头发就白了一小半。
我好几次想跟秀兰好好谈谈,想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包括舞厅的偶遇,包括我的挣扎。可是,每次看到她那张冰封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已经是一个为了“舞厅女人”而背叛家庭的罪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这期间,陈淑琴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还是打到厂里。
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悲伤。师父的手术虽然做了,但情况并不乐观,人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脱离危险。
她问起了我家里的情况,问我是不是因为钱的事跟嫂子吵架了。
我强撑着说:“没事,师娘,你别担心我。你照顾好师父就行。”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家,已经因为这件事,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车间角落里,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开始反思,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为了一个承诺,我失去了妻子的信任,伤害了我的孩子,毁掉了我经营了十几年的家庭和名声。我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想起师父当年拍着我肩膀的样子,想起他把滚烫的红烧肉夹到我碗里的样子,我就觉得,我不后悔。
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除了柴米油盐之外,还愿意去坚守的东西。对我来说,那东西,就叫“情义”。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冬天来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客厅沙发上打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我以为是儿子放学回来了,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陈淑琴。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晓伟。孩子冻得小脸通红,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
“师娘?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
秀兰听到声音,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到门口的陈淑琴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陈淑琴。
我知道,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陈淑琴显然也被秀兰的眼神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把晓伟往身后拉了拉,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对着秀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嫂子,对不起。我……我是来还钱的。”
说着,她把怀里那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沓的钞票,还有一本存折。
“建军,你师父……他还是没挺过去,上个礼拜走了。”陈淑琴的声音沙哑,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这是手术剩下的一万多块钱,还有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的四万块。剩下的……剩下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们。我给您写了欠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递向秀兰。
秀兰没有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淑琴,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凌迟。
第8章 冰雪消融时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秀兰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陈淑琴和她儿子晓伟身上来回扫视。她的眼神里,有愤怒,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审视。
她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立刻爆发,而是沉默着,这种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骂都更让人感到压抑。
陈淑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举着欠条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嫂子,”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因为我们家的事,给你们添了天大的麻烦,害得你们……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没用。但是,建军他是为了帮我,为了救他师父,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你……你千万不要怪他。”
她说着,拉过身后的晓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对着秀兰。
“晓伟,快,给你秀兰阿姨磕个头。要不是你王叔叔,你连你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晓伟很听话,眼圈红红的,二话不说,直挺挺地就要跪下去。
就在他膝盖快要着地的那一瞬间,秀兰突然动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扶住了晓伟。
“别!孩子,快起来!使不得!”
秀兰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冰冷的尖锐,反而带着一丝慌乱。她扶着晓伟,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却一脸懂事和悲伤的孩子,眼神里的冰霜,似乎在一点点地融化。
她松开晓伟,目光重新落回到陈淑琴身上,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探寻。
“你刚才说……他是王建军的师父?”
“是,”陈淑琴连忙点头,从随身的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这是他们年轻时候在厂里的合影,林涛总说,建军是他带过的最出息的徒弟,跟亲弟弟一样。”
秀兰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的男人勾肩搭背,笑得无忧无虑。其中一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年轻时的王建军。而另一个,就是那个她只在丈夫口中听说过的,传奇般的技术大拿,林涛师父。
看着照片上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再联想到他刚刚去世的噩耗,秀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把照片还给陈淑琴,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转身,走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放了红糖的姜水走了出来。一杯递给了陈淑琴,一杯递给了晓伟。
“外面冷,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她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陈淑琴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连声道谢。
秀兰拉过一张凳子,在陈淑琴面前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问的,是林涛。
陈淑琴捧着热水道:“他……他是个好人。就是太要强,太实心眼了。一辈子,就活在别人的夸奖里,活在‘先进工作者’的荣誉里,为了厂子,为了工作,什么都能豁出去,就是……就是没顾过我们这个家。”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她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历经生活磨难后的平静和沧桑。
她断断续续地,讲了她和林涛的故事。讲了他年轻时如何在厂里受人尊敬,讲了他如何为了支援外地项目,十几年如一日地与家人分离,讲了他出事后如何为了不拖累家人和单位,固执地把自己藏起来……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属于师父的另一面。
秀兰也听得很认真。她的表情,从最初的冷漠,到怀疑,再到动容,最后,她的眼圈也红了。
她也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或许无法理解男人之间那种所谓的“江湖义气”,但她能理解一个女人独自撑起一个家的辛酸和不易。
当她听到陈淑琴为了给丈夫筹医药费,去舞厅给人陪舞时,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那所谓的“舞厅”,背后竟是这样一段让人心酸的故事。
那天,陈淑琴和晓伟在我们家待了很久。秀兰留她们吃了晚饭。饭桌上,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秀兰甚至还给晓伟夹了一筷子肉。
送走她们母子后,秀兰把那张欠条和那一包钱,都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钱,你明天给她送回去。”
我愣住了,“那你……”
“房子都卖了,她们娘俩以后住哪儿?晓伟还要上学,哪儿不需要钱?”秀兰打断我,眼睛看着别处,“你师父……也算是因为公事。这钱,就当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欠条,让她撕了。以后别再写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剩下的钱,我们不给了。我们家也得过日子。”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秀兰没理我,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那天晚上,我睡沙发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多了一床新弹的棉被,厚实,暖和。
我知道,我们家那块冻了几个月的坚冰,终于开始消融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日子,慢慢回到了正轨。秀兰虽然还是不怎么跟我主动说话,但她会给我做饭,会帮我洗衣服了。我们之间的那堵墙,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已经开了一扇小小的窗。
又过了几年,晓伟考上了重点大学。陈淑琴靠着做几份零工,硬是把欠我们家的钱,一分一分地还清了。她还钱的那天,秀兰什么都没说,转头就用那笔钱,给晓伟买了一台当时最新款的电脑,作为他上大学的礼物。
再后来,儿子也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毕业,工作,娶妻生子。我们成了爷爷奶奶。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秀兰坐在阳台上,看着孙子在客厅里蹒跚学步。
她给我递过来一杯泡好的热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老王,那件事,你当年……做得对。”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我笑了笑,握住她那双已经满是皱纹的手,“都过去了。”
“没过去,”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当年也像陈淑琴那样,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走投无路,会不会有个人,也愿意像你一样,不管不顾地拉我一把?”
阳光洒在她的白发上,闪着温暖的光。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时间,终究会抚平所有的伤痕,也会让人们懂得,在这个世界上,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承诺,比如情义,再比如,一颗愿意在别人深陷绝境时,推己及人、感同身受的,温暖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