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扫地机20年跌宕发展史,我们看到了消费级机器人怎样的未来?
更新时间:2025-03-12 09:31 浏览量:2
2025年开春,中国机器人行业经历了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的估值过山车。
宇树科技研发的H1机器人登上春晚舞台,身着东北花袄,灵巧地抛转红手绢,这让2024年就狂热押注“具身智能”概念的资本市场达到高潮。
但2月27日,高盛泼了一盆冷水:“人形机器人H1只有19个自由度,仍然无法处理复杂而精细的任务。至少在未来2-3年内,人形机器人很难达到与人类相同的工作效率,大规模应用至少需要5-10年。”
投资人们开始重新审视BP里的星辰大海,市场也毫不意外给予了残酷的回应:2月28日,A股和港股市场的机器人板块相关股票批量跌停。
这折射出机器人行业面临的现实困境。
虽然特斯拉Optimus已经在工厂敲螺丝、宇树G1也学会了回旋踢,但它们的归宿仍是实验室而非客厅,9.9万元起步的售价构筑起难以逾越的天堑。
正如小鹏CEO何小鹏所言:“所有人形机器人仍处于L2阶段”,只能在限定场景中执行预设指令,与消费者期待的“全能钢铁保姆”之间,横亘着至少三个代际的技术鸿沟。
但技术的突破可能瞬息而至,当从技术进入商业的世界,消费级机器人的终局之战,会属于怎样的企业?也许答案就藏在扫地机器人20年的技术跃迁中。
1996年,当瑞典家电巨头伊莱克斯打造出全球首款量产型扫地机器人“三叶虫”时,他们或许想象不到,这款售价相当于当时美国中产家庭月收入一半(2000美元)的“清洁革命”,最终因为过于厚重无法钻入家具底部清扫、反应速度堪比树懒而沦为博物馆的展品。
此后五六年间,戴森、LG等巨头纷纷入局,但都深陷于技术完美主义的陷阱。以戴森用军工级技术堆砌的DC06扫地机器人为例,搭载90个传感器、60颗电池、3块处理器,把产品重量推向9公斤。
这些尝试,就像试图用航天飞机送外卖——精密却荒诞,最终都因量产问题被埋葬在商业坟场。
转机出现在2002年,在机器人领域摸爬滚打了十年的iRobot,用不完美的技术路径撕开了扫地机器人的空白地——舍弃大部分的传感器,开创随机碰撞模式。
诞生的Roomba系列不仅把价格压至160美元,更开创了“先解决有无,再迭代优化”的消费电子哲学。
这一“够用就好”的战略取舍,让iRobot Roomba 首年销量突破7万台,到2004年,这一数字更是膨胀到了100万。
但成功往往是最危险的致幻剂。
2005年登陆纳斯达克后,iRobot逐渐陷入创新者的窘境:忽略了随机碰撞技术路线的底层缺陷,沉迷于在这之上修修补补。
2007年推出的灯塔导航系统,更是要求用户手动设置虚拟墙来规划清洁路径,看似技术进步,实则是把技术缺陷转嫁给消费者。
更危险的是,其定价策略从初代的不到200美元一路飙升至2011年Roomba 700系列的600美元,这种建立在所谓先发壁垒上的溢价狂欢,最终在傲慢中幻灭。
当2009年iRobot 营收首次出现负增长、市值从上市当年的7.76亿美元腰斩至4.4亿美元时,市场已为颠覆者留好了席位。
2010年Neato Robotics用激光雷达(LiDAR SLAM,即LDS)打开路径规划时代,2014年戴森用视觉导航(vSLAM)跟进,这场静默的技术革命在2016年迎来核爆时刻——石头科技代工的米家扫地机器人以1699元价格横空出世,用中国制造的成本魔法把LDS技术方案压至行业最低。
虽然彼时iRobot在海外市场的地位依然稳固,但这无疑加速了它在中国市场份额的消融。
受此影响,国内扫地机器人行业开始飞速增长,其他厂商如科沃斯、海尔等也都相继推出平价的全局规划产品。
时间推进到2019年3月,iRobot推出自集尘产品i7+,同年11月,云鲸推出可自清洁的J1。
自此,基站时代开启,这个曾在2003年被德国凯驰验证失败的方案,在大众对扫地机产生一定认知之后,重新获得新生——毕竟,消费者可以从伺候扫地机器人中解放出来,让集尘、热水洗拖布、烘干等自清洁成为可能。
从随机碰撞到路径规划再到基站,三次技术跃迁勾勒出清晰的商业法则:消费级机器人的破局密码=技术可用性×价格合理性×体验颠覆性。
其中,技术可用性决定市场下限,价格合理性划定普及边界,体验颠覆性构筑竞争壁垒。
美国人形机器人独角兽Figure创始人说,人形机器人iPhone时刻即将到来。但显然,真正可以进入家庭的人形机器人还站在技术可用性的大门前。
2021年,当马斯克掀起“造人”的浪潮时,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扫地机器人20年前的故事——那个曾经被视作“乱跑的玩具”的圆形铁盒,同样经历过技术理想主义与商业现实主义的撕裂。
“拟人化不应该变成技术演进的强制路径”,有专家直言。
当宇树G1完成全球首例720度回旋踢时,也有人在评论中追问:“他能干活吗?”
大家的疑惑显然在于:这些为人类身体构造设计的炫技动作,是否真能转化为商业场景中的效率革命?
而这场关于拟人形态必要性的争论,本质是机器人产业永恒的命题:在技术奇点降临前,如何让企业先活下来?
硬件成本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宇树科技之所以能够突破价格下线,正是因为将电机、减速器、感知系统等核心模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运动控制也是一大困境。
低矮的扫地机器人用了近10年才完成从撞墙到避障的跨越,而人形机器人面对的挑战还更为复杂:用20个自由度的人形钢铁躯体,在浴室积水地面、儿童玩具散落的客厅等非标准化的场景中,实时处理关节扭矩发来的反馈信号。
而算法层面则折射出通用化的现实鸿沟。
当前所谓的“通用大模型”是被切割成无数专精方向的系统,即便如此,扫地机器人至今未能完全攻克宠物粪便的识别难题,而人形机器人却试图用同一套算法完成端茶倒水和炒菜做饭。
即便王兴兴预言2026年将迎来初代AI模型的突破,但神经科学与认知科学的鸿沟,注定了机器人从实验室到客厅的最后一公里布满荆棘。
执着于完美人形,本质是陷入了打造“三叶虫”的诅咒。
但当回看历史,反而是那些笨拙地一遍遍撞墙的机型率先打开市场,波士顿动力创始人Marc Raibert的“缺陷美学”在此刻显露出充分的商业智慧,“机器人不需要追求完美,缺陷可能是件好事,擅长笨拙地处理物体可能比完美地建模和移动更值得优化。所以更应该(着重于)优化机器人本身的功能,而不是在拟人化方面。”
当宇树科技用自研的M107关节电机突破扭矩密度极限时,这个估值百亿的独角兽正将人形机器人推向工业级标准。即便如此,它也频频被吐槽“只有在官方宣传视频里生龙活虎,街拍就是我太奶”。
而硬币的另一面,是灵动科技在仓储物流领域凭借“类车形”视觉AMR第四代移动机器人成功拿下京东物流、顺丰DHL等头部企业订单;
是星迈创新在家庭服务领域攻关潜艇技术、实现水面清洁功能,成立不到3年,就已经占据泳池清洁机器人类目1400美金以上档位产品高达85%的市场份额;
是iRobot、科沃斯、石头等一众扫地机器人企业前赴后继地,把那个圆头圆脑的“偏科生”送进千万家庭,用最不拟人的形态完成了最深刻的清洁革命。
行业生态的多样性提示着,或许不必所有人都挤上这座“双足行走”的独木桥。
站在具身智能蓬勃发展的2025年回望,扫地机器人用20年跌宕验证了一个真理:消费级机器人从来不是技术参数的竞技场,而是用户体验的试炼场。
在技术理想主义与商业现实主义的鸿沟之间,消费级机器人企业需要学会戴着“镣铐”跳舞,这是融入穿越技术奇点的商业世界的第一性原理。
当iRobot在2002年推出随机碰撞的扫地机器人时,市场或许贬低它为技术妥协的产物,但正是这种“不算完美”的产品形态,让机器人首次叩开了千万家庭的大门。
而这也在之后的进化史中被反复验证:2010年的激光导航实现了“从有到优”的跨越,2019年的基站形态完成了“从满足基础需求到足够省心”的蜕变。
每次跃迁都不是源自参数表的军备竞赛带来的质变,而是精准切中时代需求的技术收敛。
而与技术实用性和体验颠覆性紧密连接的,是价格合理性。
在小红书上,购买500元官翻机的用户坦然接受它只有80分的清洁力,认为“只要500,有点猫毛没拖干净也正常”;而花费4000元购机的用户,却对1%的清洁死角零容忍。
这背后是改善型产品消费的残酷真相:价格直接决定了心理锚点。
但今天,这种现实主义的生存法则却被淡忘。
当AI技术的无限繁荣昭示着新一轮结构性机会的开启,有些创业者正在实验室与市场的断层带中挣扎,试图说服市场用一辆新能源汽车的价格购买“会跳舞的钢铁侠”。
iRobot CEO Colin Angle的警示犹在耳畔,“有90%的机器人公司都能生产出非常酷炫的产品,但却没有消费者愿意为其买单”。
这并非否定技术探索,而是关于商业平衡的提醒:与其执着于“拟人”不如“利人”。
2002年,没人相信那个只会蒙头乱撞的iRobot Roomba会成功,今天的人形机器人只需要复刻那个“擦干净第一块地砖”的起点——做技术的断舍离,不做可以接受1000种指令但有50%出错率”的伪智能,而是用60%的成熟技术解决100%的确定性需求,剩下的交给时间。
其次,硬件确实是当下人形机器人亟需打通的关窍,但未来的壁垒未必如此。
扫地机器人从随机碰撞走向全局规划、智能化的历史,本质是算法对物理世界的理解力革命。
虽然在基站时代之后,技术创新逐渐停滞,扫地机器人深陷技术平台期的泥潭,并因此出现了叠加“找到你的宠物在哪”却忽略尘盒清理繁琐度的产品、标榜终极形态却无法解决沿边污渍的机型、比拼是55℃还是58℃的热水清洗得更干净的“闹剧”。
但行业真正的技术壁垒在于对环境的理解力:如何让机器像人类一样感知家庭空间?
Colin Angle曾断言:“机器人行业的长期赢家将是拥有最佳软件的公司。”这指向一个核心逻辑:基于海量用户数据迭代的定位、构图、避障算法,才是机器人头部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消费级机器人的终局,或许正如扫地机器人向空冰洗的靠拢——成为家居环境中沉默的“基础设施”。
但显然,这条路上从来没有捷径,只有持续回归本质:用技术缝合理想与现实,找到每一个具体的场景。
有趣的是,当人类将机器人视为“工具”,便陷入参数与效率的量化竞赛;当人类将其视为“镜像”,又莫名执着于对拟人与情感交互的无限遐想。
不论是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取代人力,还是AI时代机器人试图复刻人性,这更像是人类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追问: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机器人?
回望消费级机器人二十年沉浮,真正穿越周期的企业都深谙一个真理:伟大的产品从不是实验室参数的堆砌,而是对人性需求的谦卑回应,是对技术、价格与体验的完美平衡和融合。
当石头科技用激光雷达撕开iRobot的护城河,当大疆用OcuSync 图传系统打破3D Robotics在美国市场的统治,这些故事传递的启示远比技术本身更深刻——在资本追捧通用性时专注垂直场景,在行业追逐拟人化时死磕实用功能,在技术爆发前夜构筑未来护城河。
2025年的春寒中,人们仍在探讨今年是否是人形机器人的量产元年。
但历史早已给出裁决。那些真正改变世界的机器人,不一定拥有酷似人类的面孔,却注定在某个时刻悄悄融入生活。
一如20年前,那个固执撞墙的Roomba,用不完美的随机漫步写下真理:技术的终极使命,是让人类更自由地仰望星空,而非制造另一个需要人类俯身伺候的“完美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