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三口塘畔芦笙舞——记南开苗族跳花节
更新时间:2025-03-17 05:30 浏览量:4
摄影:王厚林
摄影:杨展凌
摄影:杨展凌
在贵州高原的褶皱里,藏着一片被山风浸润的土地。钟山区的山峦像青黛色的海浪,层层叠叠涌向天际。南开乡的苗寨就生长在这些温柔的褶皱里,花场村的三口塘,宛如三颗被岁月打磨的翡翠,在云雾缭绕的山谷中静静守望。每年农历二月十五,当山桃花染红崖壁,苗岭深处就会涌起笙歌的潮汐,将这三汪碧水化作天地间最明亮的镜子,映照着一个民族千年不灭的星辰。
我踩着露水浸润的草径,听林间画眉啄开二月的第一缕晨光。高原的春总是来得犹疑,唯有这三口塘畔的苗家人知道,当狗头山顶的积雪融成溪涧时,芦笙就该在花场村响起来了。
山势在此处忽然温柔起来,三汪碧水如跌落的翡翠,在群峰环抱中泛着幽光。清塘的澄澈里沉淀着千年光阴,即便村民曾放水垦田,那六亩见方的水域依然倔强地守着地脉的灵气。每当月圆之夜,水底便泛起粼粼银光。我蹲在青石砌就的塘边,看浮萍在涟漪中画出细密的年轮,恍惚听见远古的笙歌从水纹里荡漾开来。
落坑塘的深邃令人敬畏。四十亩的墨色水面吸纳着山影云踪,二十米的深度藏着多少未解的秘密?相传曾有白龙在此蛰伏,每逢雷雨便腾空而起,在云层里留下蜿蜒的磷光。如今的苗家后生却在塘边架起竹桥,把传说织进彩绸装饰的花杆。螺蛳塘的柔波则另有一番韵致,十亩螺壳状的碧玉里,倒映着苗族姑娘发髻上的银月。三塘之水在地下暗通款曲,春潮涌动时,能听见地下河传来远古的絮语。
日头攀上毛稗冲河对岸的山梁时,花场村已然沸腾。来自六枝、水城、钟山、纳雍、威宁等周边区域的苗家儿女,背着祖传的芦笙与绣片,像归巢的百鸟聚向这三塘之地。百岁老人杨阿婆颤巍巍地取出樟木箱里的盛装,蜡染的靛蓝长裙沉淀着七十年光阴,银冠上的蝴蝶振翅欲飞。她说这身嫁衣要穿到跳花场去,“让杨鲁老祖看看,苗家的女儿没忘本”。
关于跳花节的起源,寨老们总会说起那个悲壮的故事。先祖杨鲁为护族人战死沙场,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开出白色山茶。后人以芦笙为信,年复一年聚首追思,渐渐演化成祈求丰收的盛会。当三声铁炮震落松针上的晨露,头戴雉羽的“花树老人”将系满彩绸的花杆竖起,刹那间,九百九十九把芦笙齐鸣,声浪惊起林间栖息的鹭群。
正午的太阳将银饰熔成流动的星河。青壮汉子们围着花杆踏地而歌,牛皮鼓点应和着芦笙的婉转,绣满几何纹样的披肩在旋转中绽放成花。少女们的百褶裙摆扫过草地,银铃的脆响与山涧清泉共鸣。最动人的是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布满皱纹的手依然能在笙管上奏出清越的音符,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年轻时的火光。
暮色四合时,篝火在三塘之间次第燃起。火光将舞者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仿佛远古的岩画突然复活。青年男女开始对唱情歌,比喻与双关在苗语里开出绚烂的花。“哥哥的芦笙吹落星星,妹妹的银镯接住月光”,这样的词句在夜色里发酵,酿成比苞谷酒更醉人的芬芳。有情人悄悄离开人群,在落坑塘边的竹林里交换信物,螺蛳塘的涟漪记取了多少海誓山盟?
当启明星升起在东山,狂欢渐入尾声。花杆上的彩绸在晨风中舒展,承接第一缕曙光。我忽然懂得这千年不绝的跳花节,实则是苗家人写给大地的情书。他们用芦笙的音符丈量季节轮回,以舞蹈的韵律调和天地阴阳。那些绣在衣裳上的古老纹样,何尝不是部族记忆的密码?三塘之水默默见证,每一次笙鼓和鸣,都是对“活着”最隆重的确认。
归程中回望花场村,炊烟正从屋顶升起。非遗名录的金字招牌下,跳花节早已超越单纯的民俗展演。年轻人在抖音直播芦笙制作,学者们用光谱分析蜡染的植物染料,而寨老们依旧在火塘边讲述杨鲁的故事。传统与现代在三口塘畔达成微妙平衡,就像清塘与落坑塘的地下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始终涌动着不竭的生命力。
摄影:杨展凌
山道转弯处,遇见几个盛装少女背着芦笙往村外去。她们要去省城参加非遗展演,银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领头的姑娘笑着说,眼中有三塘春水般的清澈。忽然明白,所谓文化传承,原是在这代代相续的行走中,把根扎进土地,让花盛开在天际……
【作者简介】
王华,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六盘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钟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钟山文学沙龙秘书长等。文字散见于《中国作家网》《贵州文艺界》《贵州作家》等,有诗歌被选入《六盘水市2018年度八年级教学质量监测试卷(语文卷)》,文章入选《贵州文艺评论》《中国茶全书·贵州六盘水卷》《六盘水苗族志》等多种选本,曾被评为六盘水市钟山区文艺界第一届“十佳文艺工作者”等,主编有散文集《大美凉都》《故园情》和报告文学集《追梦》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