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少时,我与杜谨之定下婚约,他悔婚从军,我远走英国
发布时间:2025-08-05 09:08:00 浏览量:1
见我腿快好了,他邀我一起去看电影。
我正在屋里闲得长草,立刻欣然应允。
15
踏进电影院大厅,我才知道财大气粗的杜钧座包了整场。
偌大的影院里只有我们两人,他独自坐在中间。
这是一部难见的有声电影,轰隆隆响得倒是热闹,剧情却有些无聊。
前天晚上连夜赶了稿子,我才看了个开头就打起瞌睡。
头晃来晃去没个支点,我干脆不管不顾靠在杜谨之肩上准备眯一小会。
哪知一睡着再醒来,电影已经结束了。
杜谨之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我,目光竟有些温柔。
我老脸一红,疑心自己的睡相是不是太不堪入目了。
迅速爬起来坐好,咳嗽两声:「电影结局还不错。」
「嗯,在何小姐的梦里可能不错。」
我尴尬地站起来,理了理衣服:「那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说话,盯了我半晌,忽然伸手,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刚想挣扎,就听到他不咸不淡的解释:「何小姐的脚伤还没有完全好,不宜乱动。」
他的军靴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电影院里灯光太过昏暗暧昧。
我盯着他坚毅的下颌,心忽然缩成一团,四肢百骸都微微发痒。
空气有些过分的凉,还蕴杂着一种奇怪的腥味。
我没有多想,任凭杜谨之抱着我走出了大门。
16
杜谨之开始带我出席各处活动,参加晚宴。
上海的小报头条常常都是他的花边新闻。
外界盛传军界新贵杜谨之钟意于写《锦鸳记》的女作家何新绿,纷纷猜测两人何日完婚。
一起用餐时,我看到报纸上曝光他曾经退掉与江浙何家何二小姐的婚事,故意调侃他:「想不到杜钧座还是如此无情之人。」
他笑笑:「若恂如已经成家,哪还能遇见何小姐?」
他这话说的情意绵绵,我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退婚的是我,退婚后遇见的不还是我嘛。
「何小姐何至于笑成这样?」
杜谨之蹙了蹙眉。
我摇摇头,突发奇想:「杜钧座,我们来玩个游戏。互相问对方三个问题,要诚实回答,可好?」
杜谨之不像会感兴趣的人,但他竟然同意了。
「你见我就是为了催更小说?」
和杜谨之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过一句《锦鸳记》。
我不太相信唐愈明的说辞,但也想不出杜谨之要见我的其他理由。
「若能看到《锦鸳记》结局,杜某死而无憾。」
他摇了摇红酒杯,笑得有些促狭。
「这可不像实话,杜钧座怎么不信守承诺?」
我愤愤瞪他一眼。
杜谨之冲我举杯:「酒后吐真言。当然是实话。」
17
「轮到你提问了。」
我不再继续纠结真假,毕竟我也会说假话。
「《锦鸳记》快要结尾了,书里的男女主角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似是为了证明刚刚的话,他问出了第一个和《锦鸳记》有关的问题。
我微微一笑:「应该不会吧,毕竟已经错过了。」
他的眸光黯了黯,好像有些失望。
「到我了」,我想了想,问他:「杜钧座,你在和日本人联系?」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
空气不知怎的凝重起来,我嘲讽道:「你勾结日本人,将虎狼引入国门,就是为了对付直系军阀?」
他这次想了很久,然后极为郑重地问我:「何小姐,我说我没有勾结日本人,你信吗?」
可是常有日本人来杜谨之府上密谈,我亲眼见过。
我没有回答他,冲他眨眨眼:「这个不算问题,我的问题都问完了,到你了。」
他看向我的眼睛:「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诚道:「一开始是受人所托,不过我觉得你人也不错,我又杀不了你,就算了。」
杜谨之勾了勾唇,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透出些苍凉的意味。
18
上海湿冷的冬天很快过去,我在窗边继续写我的《锦鸳记》。
最近杜谨之忙着与日方的洽谈,没什么时间来见我。
唐愈明找上门来。
我知道,时机成熟,我们可以动手了。
前几次的刺杀失败不过是为了降低杜谨之防备的假象。
他谨慎多疑,绝不会相信我的接近没有目的。
倒不如做成是我确实一开始意图刺杀他,最后却又放弃了更有说服力。
「我们必须要这么做,小宛。」
唐愈明怕我在朝夕相处中对杜谨之动了心。
怎么会呢?
从我写《锦鸳记》开始,我就对他报着必杀的决心。
至于杜谨之和我之间的情意是真或假,都不重要。
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永远无法逾越。
19
上海的春天来了,柳树抽芽,桃花灼灼。
街上的名媛小姐们穿上新做的旗袍,脱去披肩,露出一截玉藕一样的手臂。
我也换上崭新的嫩绿色旗袍,正配得上这样的好天气。
慢悠悠地沿着宽阔的街道散步,经过常与杜谨之一起吃饭的餐馆时,我停下脚步,朝二楼望了上去。
杜谨之今日在此参加一个宴会。
他不喜人多,此刻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幅画卷一样的东西,正看得出神。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看了下来。
瞧见我后,先是一怔。
随即微微扬起嘴角,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楼来。
我冲他笑了笑,摇摇头,然后抬起了手。
杜谨之脸色陡变。
砰。我看见树下看书的杜谨之蓦然回首,眼睛漆黑如墨玉。
砰。我看见舞厅里的杜谨之冲我伸出了手,眼底深藏的笑意盈盈。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成粉末,消失在光影里。
唐愈明在警卫反应过来之前,拉着我朝另一边的小巷逃去。
匆忙间我回过头,看见杜谨之正捂着胸口。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
他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欣喜与错愕之间,一点一点倒了下去。
20
刺杀杜谨之后的第三天,日本来上海的第三个大使,在回日租界的路上被炸成了碎块。
消息传来后,我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红着眼睛去问唐愈明。
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大抵就是,这不是「救国社」动的手,也不是上海哪个黑帮做的。
盘算半天,最大的嫌疑人,竟然是杜谨之。
我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一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种种细节,突然被串联了起来。
日本大使抵达上海的时间频频泄露。
即便「救国社」行动失败,日本大使仍然身死。
除了杜谨之,还有谁能对日本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我想起那两枪,心如死灰。
好在唐愈明告诉我,杜谨之人在医院,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我赶去医院想要见他一面,被他的副官拦下了。
我每隔几天就去试一次,终于有一天,见到了还在养伤的他。
他脸色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要断掉,可那双眼睛依然是精神的。
他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尽职尽责地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一连七天,我们未曾有过任何交流。
第八天,我早早赶到病房替他拉开窗帘,明丽的阳光哗啦一下泄了进来。
他在满室亮金色的盎然春意里回头问我:「《锦鸳记》写完了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窒住。
「还差一个结局。」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忍不住问:「如果你是男主角,你会后悔当初退婚吗?」
「我后悔。」
我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我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要是可以,你愿意重头再来吗?」
这一次,杜谨之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轻轻阖上眼睛,手按着缠满绷带的胸口,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那一天我是怎样离开医院的。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睁着眼睛,一直躺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赶到医院。
杜谨之的副官正扶着他准备离开病房。
见到是我,他神情淡漠地别开头去。
「以后不必再来。」
21
我再没有见过杜谨之。
唐愈明给了我一大笔稿费,我决定拿这笔钱在上海买栋小房子。
选房真是件要命的事,几天下来我几乎走断了脚脖子也没找到合适的。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好运忽然降临。
有一户房主着急出国,于是将自己位于好地段的房子用很低的价格转给了我。
六月,我搬到了思南路七号的房子里。
房子采光很好,我打开窗子,金色的阳光一泻而入,空气里晶莹的微尘一圈圈打着旋儿。
我将随身的东西一样样收拾好,给自己沏了一壶新茶,拿到房子的后花园里。
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卉竞相昂扬着枝条。
休憩的亭子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旁,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清凉的阴影,偶尔漏下一隙闪烁的光斑。
我没有再去舞厅,总在这亭子里喝茶、看书,顺便将《锦鸳记》结尾。
直到对面街道的一栋房子忽然爆炸。
我看了新闻才知道,住在那儿的是上海军界的一位大佬,如今被人炸得支离破碎。
那人是杜谨之。
报纸上刊登他人生的最后一张黑白照片显然是偷拍的。
他站在自家阳台上,正专注眺望着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我想了想,他望着的正是我家院子的方向。
22
有一天,卖报的小童交给了我一个木匣。
我把它拿回家,在亭中打开了匣子。
里面有一封信,字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撇一捺里皆是清俊孤傲,一如他本人。
「我出身书香世家,本该走父亲和祖父的路子,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后入朝为官。
可世道变了,满清政府已亡。
原本的路已经堵死,我们家看似显赫,可不过徒剩虚名。
我决定参军报国。
这条路凶险,父亲为阻止我,给我定了门亲事,以为我有了家室约束就不会乱来。
女方我未曾见过,也不甚在意。
她嫁进来,我只当是个摆设就好。
她只需替我操持家务,哪里管得着我参不参军?
有一日我正在院子里看书,听见围墙那边似有响动。
寻声望过去,院子外的那棵繁盛桃花树下忽然探出一张脸。
那一刻整树灼灼桃花瞬时失了颜色,满庭春光都寂静下来。
手里的书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我脑中空空荡荡,胸口似有春风如缕,绕了又绕。
见我盯着她,那姑娘慌了神,扑通一声摔下墙。
还够硬气,居然一声没吭。
我吩咐府里的人去看看,他们将摔断了腿的她送回家。
我才得知,她就是我的未婚妻,何家的二小姐。
23
那天我整整一夜不能入眠。
满脑子都是那树簌簌落下的桃花,和花下那张清丽婉约的脸。
参军势在必行,而用一场前途未卜的婚姻来拴住那样一位女子,我着实于心不忍。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瞒着父亲,写了封退婚书送到何府。
听说被退了婚的何二小姐气愤难当,腿一好就远赴英国。
我的确很惋惜,偶尔想起她,却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没想到日后还有见到何菀的机会。
大伯离世,她自英国赶回。
她家里出事时我其实有所察觉,也曾暗中尽力搭救。
可惜那时势单力薄,无力回天。
何二小姐在料理完大伯的丧事后就留在上海。
我怕她独身一人有什么危险,暗中派人保护。
关于她的消息,每日都有人详细记载送入我的书房。
何菀常流连于各大舞厅,对此我有些不满。
舞厅鱼龙混杂,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天不怕地不怕,在报刊上总写一些要命的文章。
我只好默默摆平那些要找她麻烦的三教九流。
后来她开始写《锦鸳记》。
我找来看了看,写的分明是我们的故事。
或许她亦对我有意?
这个念头一起,便似疯长的野草。
我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见见她。
24
那一日在舞厅她穿得花枝招展,脸却还是那样清丽婉约
仿佛穿越了数年时光,从繁盛的桃树下款款而来。
可我没想到,她是来杀我的。
第一次她自称家里要让我鉴赏茶艺,泡茶时将毒下在了杯中,递给我时却自己打翻了茶盏。
第二次她将匕首藏在包里,最后拿匕首切了橙子。
还有一次吃饭时她让我坐在窗边,有人在楼对面开枪。
子弹打碎花瓶,迸裂的瓷片刺伤了她的腿。
后来调查才知道,开枪的是她的同伙。
那天他一共开了三枪,两枪不知所踪,最后一枪伤了自己人。
从那以后,她似乎放弃杀我的打算。
安安心心养伤写小说,偶尔与我说会话。
有一天晚上我请她看电影,电影很无聊,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上海滩处处都是我的敌人,各界「正义」人士要杀我,因为我勾结日本人。
同僚要杀我,我死了才能给他们挪位置。
直系的军阀要杀我,因为我要是成功联合日本人,对他们会极为不利。
日本人也要杀我,因为我一直在拖延谈判的时间,没有实现对他们承诺的好处。
我还将日本大使的信息都传递出去,因此死了两个大使。
那次我的行踪泄露了,电影院内外都是敌人。
本来应该迅速离开,但她在我肩上睡得太香,我实在不忍那不雅的姿势被外人看见。
好在这场意外没有将她吵醒。
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影院黑暗的角落里全是匆匆堆积的尸体。
我怕地上的血弄脏她的鞋,将她抱出了影院。
后来整个上海都在议论我们的婚事,就连我自己,都以为她会嫁给我。
25
但我知道,她还是想杀了我。
人人都说杜谨之是与日本人勾连的汉奸,是引狼入室的卖国贼,却不知我的身不由己。
段祺瑞与日本人的合作之心如此坚决,即便没有我,他也会另派他人。
倒不如是我,还可以尽力拖延斡旋,从中破坏。
此话我无法与她言明,恐怕她也不愿意相信。
可即使她厌恶「杜谨之」,与我相处都是逢场作戏,我也甘之如饴。
但我知道,这些事很快就会暴露,我恐怕时日无多。
我只是,迫切地想看《锦鸳记》里的杜谨之和何菀,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何小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了。
你曾问我,当初为什么要参军。
我回答你说,不过是在乱世里谋生罢了。
但很抱歉,我当时骗了你。
我虽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国难当头,书生百无一用,惟有投笔从戎。
恂如从军,当为救斯民于水火,为万世开太平。
可是人人私欲太重,全然不顾虎视眈眈的仇敌。
手握军权却互相倾轧,纷争不断,死的却是本该保家卫国的大好男儿。
我能力有限,能做的太少。
此路艰险,本不想牵连于你。
可惜杜某意志不坚,终究没有忍住去靠近你。
何小姐,杜某一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唯有一事至今后悔不已。
如果世事可以重来,我定然不会给你送去那封退婚的书信。
从今往后,杜某无法再护你周全。
乱世之中,期盼你遇到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恂如惟愿何小姐,万事遂意,福寿延绵。」
26
我缓缓闭上眼睛,想起曾经吃饭时,我问过他到底有没有勾结日本人。
他当时想了很久,极为郑重地对我说:「何小姐,我说我没有勾结日本人,你信吗?」
可我没有回答他。
盒子里还有一幅卷轴,正是朝他开枪的那天,他在看的那幅画。
画上是一棵怒放的桃树,树下有个姑娘趴在墙头。
她长了一张熟悉的脸,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画旁是一行遒劲清傲的小字:「东池始有荷新绿,尚小如钱,问何日藕,几时莲?」
可惜虽然相恋,却终没能成偶。
我怔怔出神,仿佛看见他扬起素来冷峻的脸庞。
冲我微微一笑,一瞬间仿佛冰河解冻,万物复苏。
随后他冲我挥挥手,转身离去,挺拔瘦削的背影渐渐融化在炽烈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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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楼上冲我招手,示意我上去。
我稍稍犹豫,还是跨进酒楼,在二楼的阳台上寻到他。
他站在明丽的春光里,手里拿着一幅画,深深地看着我,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正当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时,他忽然说:「何小姐,杜某当年瞎了眼,退了你的婚事,如今却有再续前缘之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无数画面在我脑中激荡出一条色彩斑斓的河流,落在身上的日光灼灼逼人。
我想了想,笑道:「这回换我来提亲,杜先生断无拒绝之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