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纳谏
发布时间:2025-09-15 07:56:02 浏览量:1
《尚书》中有“大禹拜昌言”的典故:伯益与皋陶都是上古贤臣,伯益告诫大禹说“满招损,谦受益”;皋陶要求大禹“慎厥身,修思永”,即谨慎其身,坚持不懈地提高自己的修养。大禹都拜谢说:“对呀!”所谓“昌言”,可以指嘉言、美言、善言、正言等。伯益与皋陶的告诫分别载于《大禹谟》与《皋陶谟》,接下来就记载大禹拜昌言而不是拜伯益与皋陶,这就更加突出了“昌言”的可贵。据说宋太宗赵光义非常欣赏这个典故,他曾经对执政大臣说:“大禹拜昌言,至今传为美谈。倘若有谁能够像伯益、皋陶那样直言进谏,只要切中时弊,朕就向大禹学习,怎会吝惜这一拜之劳呢!”
宋太宗为什么欣赏这个典故?因为他“求治甚切”(南宋朱弁《曲洧旧闻》卷七),并且他深知要使国家真正得到治理,就必须广开言路,就必须善于纳谏。宋太宗本身的功过姑且不论,在开言路与纳谏诤方面,应该说做得还是满不错的。
雍熙元年(公元984年)六月,宋太宗下诏求取直言。睦州知州田锡上疏指出:“陛下即位九年,天下虽然一统,四方虽然安宁,然而刑罚案狱未必都处理得很妥当,水旱灾害也时有发生。陛下说天下太平,谁敢说不太平?陛下说天下已经得到治理,谁敢说尚未得到治理?”紧接着他又列数了种种弊政,并质问宋太宗:“宰相如果贤明,就应该充分信任;如果不贤明,就要选择贤明的人来担任。怎么能够既设置了宰相,却又心存疑虑而不给其以实权呢?”面对如此尖锐的言论,宋太宗并未发怒,而是“韪其论”——称赞他说得对,说得好。
淳化年间,雍丘县尉武隆上书朝廷,请求削减宫中服役之人。宋太宗拿着这份奏章对宰相等重臣说:“一个小小的县尉敢于议论宫禁中的事情,勇气可嘉。但是在内廷服役的共二百多人,各有各的职责,连扫地打杂的也包括在内,如果再予削减,只怕就周转不过来、许多事情也就没法做了。一般外地的官员由于离宫廷较远,不了解具体情况啊。”宰相与那几个朝中重臣都说应该用“妄言”罪严厉地惩治这个武隆,太宗却道:“以言治罪,后世的人们将怎样看待我呢?”宰相与重臣们都非常惭愧,并且很佩服宋太宗的气量。
淳化二年(公元991年)春天发生大旱灾,宋太宗担心是上天对施政失误的警戒,便召集近臣,询问时政得失。其他人都安慰太宗说,苍天有久晴也有久阴,都属正常现象,与时政得失没有关系,希望皇上不要担忧;唯独寇准说:“《尚书·洪范》中说,天与人互相感应,如同影子跟随着形体。苍天之所以久久不肯降雨,就是因为人间的刑狱不公平啊!”试析宋太宗的心态,既有一种对上天示警的担忧,又希望群臣给予否定,至多委婉地提一些不痛不痒的建议,比如说成绩是主要的呀,有一些小小失误是难免的呀,是前进中的问题呀,等等等等。万没想到这个不识时务的寇准竟然引经据典地一口咬定:这就是上天对施政严重失误的惩罚,是司法不公引起的!宋太宗勃然大怒,起身拂袖而去。过了一阵,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引用的“大禹拜昌言”的典故吧,便召寇准质问道:“你说刑狱不公平,有什么根据?”
寇准答道:“希望陛下将二府官员召进来,臣就当场说出根据。”宋代二府指中书省与枢密院,都是枢要机构,宋太宗便传旨将二府官员都召进宫中,寇准道:“前不久有两个官员,一个叫祖吉、一个叫王淮,都因贪污受贿而触犯刑律。祖吉贪污的数额少,被依法处斩;王淮贪污的数额成千上万,比祖吉多得多,却因为他是参知政事王沔的弟弟,仅仅受了顿杖责,而且仍然让他继续做官。这难道不是刑狱不公平么?” 宋太宗问王沔有没有这回事,王沔吓得跪倒于地,连连磕头谢罪。宋太宗严厉训斥了王沔一顿,又当场提拔寇准为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为了解决刑狱不公平的状况,防止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舞文弄法、徇情营私,当年八月,宋太宗于宫禁之中设立“审刑院”,院中置详议官六员,规定但凡狱中案件,先送达审刑院登记备案,然后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审核,审核的结果再报送审刑院“详议”并“申覆裁决”,裁决的结果则最后交给中书省执行。倘若碰到有疑义的案件,还要再由宰相禀告皇帝,由皇帝终审裁决。宋太宗的这一制度革新,显然会在某种程度上抑制冤假错案的产生,从而使北宋的司法状况有所改观。
有一次,寇准在殿中奏事,结果与皇帝“语不合”。寇准性情刚直,不是个轻易肯让步的人,估计和皇帝争论得很厉害。宋太宗大怒,起身便欲离去。寇准竟然拉着皇帝的衣服,“令帝复坐,事决乃退”。所谓“事决乃退”,即事情解决了才退下去,显然也是宋太宗依从了他。从《宋史·寇准传》中“令帝复坐”这四个字来看,寇准可以说是对皇帝无礼至极了,倘若碰上一个暴君,很可能连小命也保不住。可是宋太宗却对寇准的这种坚持、这个举动非常赞赏,并且感叹地说:“朕得了寇准,犹如唐太宗得了魏征啊!”
“求治甚切”的宋太宗赵光义,由于比较能够听得进不同意见、比较能够纳谏而又不以言治罪,所以他至少部分地达到了目的,在他统治的二十一二年间,社会生产有所发展,社会秩序也比较安定。明人陈邦瞻在修撰《宋史纪事本末》时特意修了一卷《太宗致治》。宋太宗对自己的治绩也比较满意,有一天,他问身边的几个大臣:“朕比起唐太宗来怎么样?”参知政事李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吟诵起白居易的诗句《七德舞》:“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宋太宗一听,连忙站起来说:“朕不及,朕不及,卿言警朕矣!”
《七德舞》是白居易歌颂唐太宗的一首比较长的诗歌,李昉吟诵的这两句,叙述的却是实情。“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载之于《旧唐书·太宗纪上》,事情发生在唐太宗即位之初。而据《新唐书·刑法志》所载: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唐太宗亲自审讯囚徒,将犯了死罪的“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到了第二年秋天,所有囚徒都如约来到朝堂之上,没有一人误期。唐太宗称赞他们讲信用,将他们全都赦免了。无论文治武功,宋太宗固然远远比不上唐太宗。然而在宋太宗身边,毕竟还有一批敢于讲真话的人,这与他的能够纳谏及不以言治罪自然大有关系。从他踌躇满志地欲与唐太宗一比高下,到连声说“朕不及,朕不及”,并感谢李昉“警朕”,说明他毕竟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或许,这正是他取得一定成功的重要因素?